而在長安北麵的鄜坊節度使,又稱渭北節度使的理所——坊州(今陝西黃陵)城下。已然是大齊左武衛大將軍,身兼北麵遊奕使黃皓,也在觀望著城頭上依舊頑強簇立的殘破官軍旗幟。


    雖然他通過圍城打援的手段和計策,以所擅長的步騎野外浪戰,相繼擊破了來自鄜州、丹州等地的援兵殺獲各數千人;但是這困守城中的鄜坊節度使李孝昌,卻是依舊堅據著不肯投降,甚至親手射殺了前往交涉的使者。


    然而這渭水以北的天氣,卻是正在一天比一天的變冷起來,而他手下的將士們,卻依舊穿的還是夏秋之際的單衣和胯衫;因此,在昨天夜裏又有一百多個傷兵,就這麽哆哆嗦嗦抱在一起睡下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雖然他已經多次向長安催促所要更多的酒水、柴薪和衣被、帳毯之屬;但是後方相繼送過來的東西卻是未能夠盡如人意,甚至充滿了紕漏和錯誤。


    其中送到前沿來的除了糧草和酒水還算充足,許多卻是並非眼下急需的鹽塊和銅錢、生藥之類,而他所求的鞋帽衣被帳毯,居然大多數是輕薄的綢布、鞘紗和單羅等織物,甚至還有女人裙衫混在其中。


    這就讓人有些憤怒異常了。他不得不一邊讓人分兵出去到臨近的升平、宜君各縣去籌給,一邊嚴詞令斥的鞭笞和打殺了好幾個相關的輸運官;又上書到皇上老叔麵前,據說還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但是相應的輸運效率反而未有提升,而變得更加緩慢和遲鈍起來了。雖然長安城中給他的答複是,已經在全城組織人手縫製冬衣和被褥帳毯等禦寒之物,但是距離能夠送到軍前之期隻怕還遠得很。


    因此他也變得憂心忡忡而越發暴躁起來。因為,一旦這北地冬天到來的第一場雪下,他就不得不從這坊州城下撤軍了;不然的話這數萬人馬在野地裏立營,不要官軍來攻就已然先凍死凍傷大半了。


    他也是在有些不大明白,為啥在當初奔走轉戰的道路上,都能夠做到衣食無缺而用度充足的義軍;怎麽打垮了朝廷進了長安城之後,反而是變得諸事不順起來了呢。


    然而在他所不知道的坊州城中,同樣也彌漫著壓抑之極的氣氛。


    一些看起來麵黃肌瘦的士卒也在幾個校尉的串聯之下,也滿臉不忿聚集到了外院都虞候東方逵的麵前,開始七嘴八舌的請願道:


    “鄭相公在奉天號召天下兵馬勤王,我渭北鎮固然是積極響應而出兵;何嚐落過於人後的。然而今坊州受困於賊,卻又有誰人能夠來救援我等。。”


    “節上他一心想要為朝廷盡忠,固然令人敬佩。可是我輩難道不要穿衣吃飯,供養家人麽。難道有人可以不吃不喝的報效朝廷麽。。”


    “至今軍中未見朝廷一錢一米的輸供,全靠咱們自己挨餓受凍的堅持守城。。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頭啊,難道要令我輩效法張(巡)中丞(殺妾食軍)故事麽。。”


    ——我是分割線——


    襄陽城中心的牙城後側,著名的古跡昭明台又名山南東道樓,卻被兵火焚毀的舊址上,剛興建起了一座頗為宏偉的建築來。


    而在這座新落成名為“圖衍廳”的大環柱拱頂式建築內,最為顯目的無疑就是一處占據大半數麵積的分組式巨型沙盤,以及與之相對的整麵牆上,足有三層樓閣高的彩繪地圖了。


    其中放置著各種精確到各地縣城、關卡,交通要衝一級的精致模型,以及標注這相應狀態的各色小旗、符號;將如今太平軍治下的的地盤和不同程度的控製區,給分門別類又一目了然的表現了出來。


    其中暫且分為安南、兩嶺、湖南、荊南,江西、江東等若幹部分,並還有大片的留白和有限標注的不同級別區域,主要是為了日後繼續拓展和增加、補充的餘地。


    而圍繞著這組巨型沙盤和作為整體靜態參照物的牆麵大幅地圖,則是十二個時辰全天候輪流值守的參佐人員。他們負責根據隨時送進來的消息和數據、表章,在巨型沙盤和大地圖上進行相應的調整;


    以確保具體到相應區域和城邑的戶口多寡、土地產出和山林礦產等資源,駐軍的基本分布與調動情形,道路交通、通訊和工礦場能的布局等等。這些實時的一手數據能夠在上麵最快體現出來。


    然後再配合參事、參謀、籌劃科等部門進行例行或是針對性的推演和判研,乃至模擬各種大小作戰方案,或是組織協調大規模經濟調配活動的預案、對策和手段。


    因此,周淮安決定將這裏定為每旬一次的高層(軍政)聯席會議,以及每隔月末大都督府各部門擴大會議的唯一場所,也是方便各方麵進行比較直觀的交流和協調。


    今天正是高層聯席會在這裏聯署辦公的第一天。因此周淮安端坐在便於觀察沙盤的高台上,左右首分別環列著以朱存為代表的太平八軍官長,和樊綽為首的都督府諸曹主官們。


    而在高台的邊沿上,則是威嚴正襟站在相應階梯上,一絲不苟而聲音洪亮宣讀最新報表的諸位當值虞候,以及正悶聲不響在沙盤上同步作業的參謀們。


    因此一時間,偌大的廳堂之內隻有宣讀報告的聲音朗朗;以及在沙盤上作業所發出的細碎響動聲;隻有念到相應部門或是軍事序列之後,才會有人站起來接受周淮安的詢問或是主動報告後續進度,乃至討論更加具體的細節問題。


    “九月秋收前的廣府糧價為,鬥米三十五錢,新穀二十八錢,陳穀二十三錢,薯蕷每石六十九錢。。”


    “其中留司常平倉已收入新穀六萬八千九百七十石,前後放出和糶價陳穀八萬四千六百五十三石;”


    “其中糟損嚴重轉為飼料加工的八千又六十五石;就地轉為壓縮口糧、罐頭產品加工的四萬一千四百七十三石,其餘用以平抑崇州、高州等地物價漲幅。。支援雷州和雅州風災的賑濟所用六千八百又九石。”


    “根據各方轉運量及市價數據推斷,洪州及袁州已經出現米荒的征兆。。”


    “從潮汕的常平倉調撥五萬石舊穀,從韶關轉運往虔州備用,同時從鎮反會中派出調查組,就地摸底當地的三支隊工作情況。。”


    周淮安偶爾也會直接指示道。


    “近日潭州和桂州兩地的帛布價格飛漲,核計科和籌劃科懷疑有人居中囤積居奇,炒作市麵。商曹請求調撥宣州貯存的絹絲以為打擊和平抑之,並由商椎科進行幕後調查。。”


    “準了。。此事由相應部門協調出個章程來,就立馬執行下去。。”


    周淮安應承道。


    “位於金州(今湖北十堰市)境內行事的三支隊一部,相繼在安康縣和石泉縣之間的方山關附近九堡十三彎,遭到成建製武裝的埋伏和襲擊。”


    “在損失了大部分的騾馬輜重和器材後,得以退迴到安康城中待援;目前在金州西城待機的第一軍鍾(翼)郎將,已率騎步兩營自出發前往探查和接應。。”


    “難道是山(南)西(道)節度使的兵馬主動出擊了麽,還是鄰近洋州的官軍所為,或是由他們所扶持的地方土團。。”


    暫代第四軍的左郎將曹師雄,忍不住開口道。


    “某以為山西節度使牛勖此人本是京師商賈出身,以重賄內官而得以躋身神策軍中;如今雖為一方節鎮卻是既無勇略也少軍謀,自此令山西軍馬主動出擊可能性不大。”


    又有宣州戍防使王崇隱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傳令鍾自軒,務必盡快探明消息,特批采用十二組的加急飛鴿傳信,並在西城、平利、上庸、竹山、房陵、穀城一線建立臨時的快馬傳驛線路。。”


    周淮安在此決定到。


    “必要時,準許主動收縮和放棄金州大部所在,隻要卻白守住州城西城所在的要衝節點即可。。”


    然後他又在心中暗自歎息,強行吞下山南東道的七州地盤後,也再度攤薄了太平軍控製力和可用之兵,以至於眼下居然有些捉襟見肘了。


    “大都督,是否需要再度擴軍。。比如在各個軍序下增設一個補充營或是暫編營。。”


    在場的第六軍左郎將張居言亦是請示道。


    “某以為,短期內不能再有計劃外的擴軍,不然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全盤規劃又要大調整了。。”


    然而襄州長史、判民曹事的樊綽卻是主動反對道。


    “那就稍微增強地方上的武裝屯墾力量,優先以繳獲的武器進行初步武裝化;再將桂陽監方麵的防戍力量,調集一半過來全做山南地方上的支撐把。。”


    周淮安當下折中道。


    “有義軍東麵行營都虞侯朱三,已經奪迴了被搶的器械,並希望我軍派人前往接管魯陽關所在。。”


    “這個朱老三倒是花頭的很。。依靠我放提供的協力和情報還不夠,這還想拉上一個墊背替他分擔壓力麽?”


    周淮安不由沉吟了下道。


    “不過,魯陽關居於伏牛山脈與方城山之間的峽口險要,對於我軍控製住南陽平川全境,還是大有用處的。。既然送上門來了也沒有理由不要的,隻是這怎個麽要法就須得講究一二了。。”


    然後他突然轉向了被指名在列席旁聽,而若有所思的楊師古道:


    “楊參讚,不知道你是怎麽看的。。”


    “這。。要看是怎樣的講究了,完全想要掩過世人耳目是不可能了。。”


    在各種有些微妙的目光中,楊師古隻是微微一愣了,就逐字逐句組織言語道


    “不過,若是隻是對軍府,不,長安那邊交代過去,或說是權且有個台階可下的話其實並不算難,隻是還要那位朱三將軍與我們配合做一場了。。”


    “好,這事的大致章程就交給你去籌劃了。。需要怎樣的人手和配合,事後遞個報告過來。。”


    周淮安馬上拍板道。


    “諾。。”


    楊師古心中暗自苦笑了下,還是毫不猶豫的應承下來。


    待到這場聯席會議之後,楊師古卻又有些意外的被要求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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