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境內,群山之間的大澤邊緣,將近九月的葦蕩裏越往內走,就越是金黃泛白的一片片。而在遠處丘陵延伸出來的一塊低矮土丘邊緣上,雜亂散布著一個環水而立的小漁村。


    而帶人掩身在蘆蕩當中,還要忍受這各種蚊呐叮咬的慕容武,卻是再度有些後悔起來,因為在他特別申領來水磨長筒的咫尺鏡中,這就是一個寒陋普通至極的漁村。


    浸泡的泛白發黑的木船,各種破破爛爛的物件和滿是補丁的晾曬衣物,到處是滿是汙水和穢物的肮髒泥地,還有用拚湊的破爛布片裹體的隱約人影。


    就像是沿著雲夢大澤一帶那些州縣,曾經被太平軍給順手清理出來的流亡聚落一樣。他如此興師動眾請求權宜又從地方上調集來了協同的人手,可不隻是為了清理出整個一個漏網之魚式的逃民聚落。


    雖然這個小題大作結果未必會讓他受到實質的懲罰,但是限一次想要動用相應的權宜和機會,就再也沒有這麽容易了。既然吃上了公門飯的前途所在,他可不甘心再迴頭去做一個誰都可以魚肉的小商人了。


    他雖然在補訓班中自覺認同了太平軍為民求活,全力耕戰,統一步調行事的理念和主張,但同時也想為自己的謀取前程所在的。


    一直不死心的慕容鵡把眼睛都瞪的痛了,才好容易注意到一個細節。這些隱約留在村子裏的漁家人也未免太過健壯了,少有災荒年普遍可見的菜色和麵黃肌瘦。


    然後,由這一點上慕容武有再次想到了更多不諧之處,這裏居然沒有多少老弱婦孺活動的形跡;而且現在應該是壯勞力在外勞作捕魚的下午時間,居然還有這些青壯留在村子裏。


    然而正在思慮和揣測之間,他就見到村子另一端水麵上有人撐船靠岸之後,急不可耐飛奔一般的衝入村子當中,突然心中咯噔了一下,怕事消息已經走漏的猜想自心中浮現出來。慕容武連忙對著身後急促叫喊道:


    “快快動起來,有披掛的四十個隨我沿岸衝上去。。其他的人拿好弓箭圍住水邊上。有什麽異動或是出逃的就先放響箭,再攢射過去。”


    然後他又轉身對著那位文士道。


    “這位先生和你的人先呆在這裏,就且做最後的接應手段,以防萬一了。。”


    交代完這些片刻之後,披掛上半身鑲皮甲子襯以皮質護膝、護手的慕容鵡,就在草翻如浪的動靜當中迅速逼近了這所漁村的邊緣,開始繞過幹枯荊棘纏繞的木樁子向內裏。


    而在他身後雖然隻有穿著各色陳舊護具四十個人,卻是在埋頭跟隨的小跑衝刺當中,除了喘息聲就再沒有其他的多餘聲響了;這不由讓他更加生出幾分的讚歎和把握來,不愧是左近的中心屯莊,日常操行執行的很像樣。


    衝出木樁圍子的缺口處後,他們才一下子驟然向著兩邊鋪展開來,而在慕容鵡的領頭下驟然大喊出來:


    “巡禁隊奉命捕盜,在內兀那人等速速出來束手就擒,敢有阻擋違抗者斬殺無赦。。”


    “速速束手就擒。”


    “不若斬殺無赦。。”


    在他身後跟隨的眾人,也頓然十分配合的整齊叫喊起來。霎那間就像是用數十個人喊出了一陣團人來的氣勢。再配合不斷從四下裏吹響起來的尖銳哨子和鳴鑼聲,就像是被一直大軍給團團包圍了一般。


    這時候漁村當中也終於有了反應,就見嫋嫋的煙火相繼冒了出來,這不由讓已經摸到了最近一處柴板茅舍外的慕容鵡當即一愣。然後才有參差不齊的叫喊聲響徹起來。


    “天殺的走狗。。”


    “不好,是太平賊殺來了。。”


    “與這些狗賊拚了。。”


    “還不快走,此處依然不得安身了。。”


    “抄上家夥,隨我殺出條路子。。”


    這一刻的慕容鵡卻是聞聲血液都要激蕩和沸騰起來了;原本隻是追拿一些捉奸犯科之輩,最多還有為虎作倀的亡命之徒;但未想到在這距離新設中心屯莊不過大半天水路的地方,居然會遇到疑似的反亂分子。


    這可是比尋常的捕盜捉賊更加燙手的功勞啊,但是隨即他又有些隱隱憂慮起來;看起來自己是有些托大了,光靠帶來的這些人手,不知道是否能埋伏的住這些數量不明的反亂武裝呢。


    然而未容他多想就已讓有三三兩兩之人,從相繼點燃起來的屋舍煙火中衝了出來;然後就見那些跟隨慕容鵡掩身房下而躁動不已巡護隊成員,已然有人按奈不住挺起斜放在地的矛尖,而狠狠交錯捅殺了過去。


    就見跑在最前麵的兩人當即猝不及防的被捅倒在地,但是後麵的幾名武裝賊人,卻是毫不猶豫的越過鮮血淋漓的同伴,而揮舞著形製不一的刀斧劈殺過來。


    然後,隊中的連弩手也急忙壓動箭匣如飛的射出一蓬蓬短矢來,就近將其射翻摜倒在地,再有人揮刀上前撲砍下去徹底了結了性命。


    “牌手在前掩護,持矛護住兩側,弓弩居中,眾人隨我殺進去。。”


    這一刻有些騎虎難下的慕容鵡,也咬咬牙當即決斷道。


    而在村子另一頭的水麵,同樣也有一群人慌慌張張的跑到岸邊,又四散上了那十幾條大小漁船,這時候草蕩中的鑼聲和哨子聲又開始變調。


    這時候水麵上唿嘯著就像是掠過了一陣飛鳥的撲翼聲,又像是被驚擾而起的蝗群,霎那間就在剛剛離岸劃出還沒有多遠的漁船上,掀起了一陣參差不齊的驚唿和慘叫聲。


    那是濺落而下的白羽箭杆和無尾短矢,前者將正在搖櫓擺槳的人穿透過去而釘死在了船板和船幫上,掙紮慘叫著不得解脫。


    後者則是曲線低平的將站在船上幾乎無法閃避的身影給貫穿,而紛紛跌落在近岸清澈的河水中,砸濺起一團團渾濁泥沙混雜的血色。


    然後隨著更加逼近的哨子聲,許多條滿載著五六名弓弩手的河船,從這些葦蕩的水花中驟然行駛出來,卻又相繼斜斜的橫過穿身,而對著近岸上和又加上了漁船,卻被驚呆混亂起來人群繼續張弓放射起來。


    頓時就如驟雨潑淋一般的造成了慘烈的傷亡和相應的驅散效果。這時候在蘆蕩中的後方位置,卻是再度傳出了一陣急促而激烈的廝殺和叫喊聲。


    迎頂著出奔逃亡的賊人一路砍殺和撕鬥過去,最終衝進村子內裏的慕容鵡卻是再度遇上了麻煩。在煙火繞繞當中冒出來阻礙和的賊人,似乎也殺之不盡一樣的越來越多;


    隨著最初那股勁頭和氣勢的逐漸消退,傷亡和掉隊失散也還是相繼出現在了這隻小小的臨時隊伍當中。尤其是那些在煙火中驟然飛砸過來的亂石和偷襲的冷箭。


    自己是在是太過托大了,慕容鵡一邊懊惱和暗悔著,一邊指使著身邊僅存的半數人等,退入了一座稍微像樣的屋舍當中。


    然後他就不由的一愣,在濃重臭味和壁板上幹枯的黑色血漬當中,他見到了好些胡亂疊起的屍體,男女老幼皆有且手足幹瘦黝黑的很,顯然就是這處漁村中本來的居民所在。


    然後,他們又在某種重新鼓起的憤慨和激蕩當中,一邊堆起簡陋的家什抵擋著外間叫囂中,不斷投射過的亂石和冷箭,一邊從側後的壁板上揮砸、劈砍出一個足夠人跨過的破口來。


    當慕容鵡帶人從脆弱的後壁中爬出,又繞道狹窄的後畦和茅頂邊沿迂迴到了,那些正在放箭和奮力投石的賊人側邊上的時候,他們還是仿若未覺的正在努力點燃幾個柴捆,看樣是想要將他們給燒熏出來。


    然後,悶聲不響的就挺刀在衝上去,一手掐著脖子另手捅在一個健碩賊人的後心;又推撞在另名轉過來的賊人身上,將其


    又其他的巡護隊成員也是有樣學樣的接二連三砍倒、放翻了距離最近賊人,而與反應過來的賊人廝殺成了一片;這時候留在屋子裏的隊員也聞聲上了出來,対石就對這些賊人形成了腹背夾擊之勢。


    當漁村中的煙火終於熄滅之後,一切也就迎來了塵埃落定的結果。灰頭土臉而滿是血垢汗漬的慕容鵡,也在旁人的幫助下,包紮著身上的翻卷出來的傷口。


    雖然看起來嚇人但是沒有傷到筋骨,不會在日後留下影響行動的後遺症;但是卻有些後怕的迴想起來之前幾度生死須臾的一幕。


    盤踞和躲藏在這座漁村當中的賊人和反亂分子,居然足足有分屬不同背景的三股人,因此才在遭遇了圍攻之後,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反應來。但是其中加起來的數量,怕是比他帶來的這些人手還多上一截。


    自己則是則是不幸殺穿了其中一股外逃的賊人之後,又撞上了其中數量最少最為兇悍的一股;他們不但有弓箭還有相互掩護的配合手段,所以差點兒就把慕容鵡一行給逼進了死地。


    好在最後他們力戰將要竭盡之前,留在外麵作為機動的那一小隊甲兵,不但殺敗了一股繞過去偷襲的賊人;還在其他弓弩手的掩護下,主動推進村子來支援和接應了。


    有這些明顯精於行伍又裝具齊全的老卒支援下,很容易就將那些四散的賊人分割擊破,而逐一逐片的斬殺和逼降與當下的煙火之中了。而相比死傷半數的巡護隊,他們甚至連油皮都沒有被插破過。


    而負責指揮這一切的,居然是那位被稱為“楊先生”的中年文士;這不由讓慕容鵡既是惶恐又是慶幸起來。這位顯然是太平軍中大有來曆的人物。


    而他這次搞出來的事情實在太大過他的職責和本分所在了;雖然殺獲的賊人委實不少,甚至在村中發現了被燒掉大半的全套印刷器具和相應的製版;還有許多被搶劫殺害商旅的賊贓。但光是調出來幫忙的巡護隊就有二十多人的傷亡。


    若是事後能有這般身份的人物位置證明和說項,事後他的責任和疏失至少可被抵免掉一大部分。在這種劫後餘生的複雜心情之下,他也控製不住自己一路迴程滔滔不絕的感激和仰慕之情了。


    “一定要讓我做東,好好酬謝一番諸位啊。。”


    “別的東西我還不好打包票的,可這江中的水魚,我難道還請不起麽”


    “眼下這襄州到鄂州的江邊對方,賣的最便宜的就是這些水魚了。。時常甚至賣的比時令菜蔬還要低廉呢。。”


    “你不曉得麽,如今的水魚都是太平軍的船隊,在江上用巨大的拖網和絞盤去撈出來的,隨便一網都是成千上萬尾的行情啊。。”


    “因此拖到岸邊來的時候,賤價都讓左近的打漁人家過不下去了,以至於隻能拿去醃製或是剁碎做醬、熬膏,甚至是充作牲口的飼料了。。”


    “怎麽會這樣?。。。那,那些打漁人家又當怎麽辦呢,”


    “自然是放其小家小戶的營生,要麽參加太平水軍,要麽到公辦捕撈隊去幹活了。。畢竟人家人多器械又好,單船獨舟的小門戶根本比不過的。。”


    “店家,切給我來桌打魚菜。。”


    “好嘞,就不曉得客人您要的是那幾色名目;我這兒小酌的有三味魚、魚四件;中酌的又有魚五盤、魚六份,若是人多的還有大桌的八色魚和十二碗魚菜。。”


    “除了銅錢外,若是供銷社的肉票、布票、糧票或是藍印的招待卷,拿來折價也行的,”


    “給我來個魚六份把,隻是魚肉要酥炸,膾要醋蒜拌,肚兒湯要多加辛辣才是。。”


    ——我是分割線——


    峽州境內的山野之中,


    “便是這座賊軍所建的妖塔了。。”


    有人指著正在遠處奔流的大江邊山沿上,已然營造了大半部分的壁板信號塔;咬牙切齒對著身後諸多手持板刀、柴斧、叉把、棍錘等兵刃的各色表情麵孔的道:


    “張輿師親眼堪演過了,這是鎮壓在了咱們鄉土的地脈之上,壞了地方的風水氣象;”


    “若是不能及時去除此害的話,日後別說是想要風調雨順,隻怕要連年水旱災荒不斷了。。”


    “況且,根據東邊逃過來人的消息,這妖塔一旦立下來,上下數十裏內的賊軍,便就是唿之即來揮之即去,響應如風了。。若不能乘早鏟除之,那就是貽害無窮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唐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疲並收藏唐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