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比鄰荊州的峽州夷陵城內,做為剛剛奪取了四州之地,又打通了與黔中道聯絡往來的最大贏家荊南節度使宋浩,卻是沒有多少喜色;


    他麾下這支兩萬餘人的荊南軍底子,是由自己帶來的忠武軍和段彥謨的泰寧軍,再加上山南東道境內補充的土團、鎮戍兵,所編列而成的。


    因此,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辦法完全的掌握局麵;這次他好容易才把段彥謨,及其所屬泰寧軍舊部打發出去,搶占了澧州石門蠻向助的地盤;才算是完全掌握了這支人馬。


    然而他新奪取的峽(湖北宜昌)、萬(湖北萬州)、歸(湖北秭歸)三州,都是地狹民貧,人口和產出有限的下等小州;又經過那些賊軍占領期間的羅括和屠戮,其實能夠給他提供的助力已經是相當的有限。


    事實上三州境內盡是大山深峽居多,僅有的平地和河穀,都是零零碎碎的分布在大江沿岸;總計加起來才五個縣的田賦出產,甚至還不如澧水流域的澧州四縣。


    再加上已經斷絕許久的大江水道的入川航運與商路,至少尚不足以供養他這隻擴充後的荊南軍。


    而荊南節度使最為精華和富庶的江漢平原腹地,依舊在賊軍的掌握之中,並且屬於五路人馬當中實力最強的一路,山南節度使劉巨容所負責攻略的方向。


    至於打通聯係的黔中道,領下雖然有黔、辰、錦、施、巫、業、夷、播、思、費、南、溪、溱、珍、充等十數州,但都是以窮山惡水、蠻夷錯雜的僻地居多;


    黔中觀察使高泰乃是高駢在安南時提攜的族人,還正處在嶺西賊軍的威脅之下,隻能聯接烏江以南的羈縻部落和西麵藩屬小國,聊以自保亦是而已,那就是個典型的雞肋。


    然而,最壞的消息還不止這些;眼下,朝廷派來的新任荊南監軍朱敬玫,亦是坐在麵前等著他的迴話。另有朱敬玫帶來的押牙陳儒頂盔摜甲垂手在旁。


    “這不僅是聖主的諭旨,也是田大父的一方好意啊。。”


    見到他沉吟不語,朱敬玫微微皺了下眉頭又語重心長道。


    “須知曉帶兵入蜀護駕親王,那是簡在帝心的潑天功勞,豈又是區區討賊一隅所獲可比的。。況且蜀中素來以豐足聞名天下,隻要消得蒙主上青睞的話,多養上數萬兵馬也是等閑之事唿。。”


    “到時候莫說是區區荊南一鎮,就算是兩川、兩山(南)的兼鎮,也不是無法可想之事啊。。”


    “多謝中貴人的提點和明示,宋某這就去點齊兵馬;眼下荊南的地方事務,就還請貴人替我當代一二了。。”


    聽到這裏,長相滄桑的宋浩不由霍然站起身來道。


    而在百裏之外的荊州境內,身披猩紅大氅的山南節度使劉巨容,也在看著已經被填平了溝塹,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斑駁,缺口處處而露出木製欄柵,卻依舊蔚然不動的江陵城牆;心中閃過種種沉重的無奈、不甘和憤怨的心情。


    然而,伴隨著南下襄州的中使,帶了黃逆賊軍已然攻入關中,既安史之亂、西蕃之禍、涇原之變後,大唐天子第四度西幸的消息;他就已然明白自己的這一輪攻勢又要無功而返了。


    他可是費了諾大的功夫和準備,才將與賊軍有來有迴的攻少守多之勢,給順勢倒轉和易位過來。又盡發山南東道八州的人力物力,最終發兵水陸三萬,號稱五萬之眾南下攻略。


    興師動眾全力以赴唯一取得的成果,就是燒了一些荊州以北的莊子和屯所,甚至在太平賊水軍的牽製和支援下,就連重要門戶和據點的天門城都沒能攻破,而隻是分兵困守一時而已。


    嚴格說在這數月光景之中,在他的指使和督戰下,山南軍其實也數度打破了城牆的防禦,而突入到其中。指使禁不住賊軍火器的厲害,又被截斷殲滅於其中,或是重新死傷慘烈的被驅趕出來了。


    對方的柴姓守將隻是賊中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卻是能夠據城與自己的大軍死戰不退,還見招拆招的一一破解了自己的許多攻略手段;甚至就連城中事先藉故安排的內應,也被對方設計引出來一網打盡了。


    然而,就算是他堅持不退兵的話,他麾下將士們也會“幫助”他做出退兵的決定。尤其是山南行營中那幾隻客軍所屬。畢竟,他們家鄉正在遭受賊軍的肆虐和荼毒。


    之前不知情也罷封鎖消息也好了;但是朝廷召喚勤王的中使到來軍中之後,他也就再也沒有辦法將他們的異動和唿聲給壓下去了;


    而山南東道本地的七州子弟也不見得好多少,他們同樣也憂心客軍抽調之後的地方空虛;畢竟山南境內亦是局部災荒不停,流民輾轉道途不止,又有草賊之前的滲透和煽動騷變。


    因此,軍中上下於情於理,都再也無心在這久攻不克的江陵之地,繼續徒勞無益的頓兵堅城下去了。這種石頭下,就算是他的威望再高、手腕再果決,也隻能安撫和威懾一時。


    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隻怕是會遭到部下們的反噬和逆動了;甚至遭遇到之前那些身死任上的軍帥們一樣的下場。至少朝廷已然無法替他主持公道了。


    畢竟他早年隻是被龐勳之亂裹挾又反正朝廷的軍吏出身,看著浴血奮戰才因勢而起成為一番鎮帥的。雖然有著為政精明,明察秋毫的評價,但卻也有著相應的根基不足之處。


    至少在出身和資曆尚就天然低過高適、周寶那些世係的老牌將門,或是曹全晸、王處存之流朝廷科選正任出身的將帥一頭;更是無法與成德王景崇、範陽李可舉那些父子相襲、世係把持的藩鎮帥臣相提並論。


    這時更讓他心煩得失,軍中一些聞訊而來的地方“父老代表”,在他帳外被阻擋下來之後也當場鬼哭狼嚎一般的大號起來。


    “節帥,節帥您可千萬不能走啊。。”


    “還請官軍一定要留下來啊。。”


    “劉帥,官軍走了,我們可怎麽辦啊。。”


    “豈不是又要落入賊軍的虎口了啊。。”


    他們都是在賊軍肆虐下逃到山南襄州去的大戶豪姓之屬,剛剛依靠引領官軍歸還的勢頭,清算了窮棒子而奪迴來的產業還沒捂熱,就要再度棄逃而去這叫他們怎麽甘心呢。


    更何況正所謂是離鄉人賤的道理。之前還有山南節度使收攏和庇護他們,以期反攻倒算迴來的布置;但是這一次退兵之後,或許就再沒有那麽容易在卷土重來了。


    沒有了這些田土產業的供養和本鄉眾多佃戶、奴仆的侍奉,他們就算是逃避到北邊去,在用完了了當初攜帶出逃的財務細軟,又借貸地方子母錢的情況下,隻怕連基本的體麵和生計都維持不下去了。


    劉巨容當然也不會真的對他們的刮躁坐視不管,隨即就對著左右吩咐道:


    “把多餘的兵械和帶不走的軍淄,都散發給他們吧。。多少能為官軍爭取一些時間和緩衝吧。。”


    “讓輜重大隊既後軍先行啟程,左軍配合船隊護翼水路,我將親率牙軍殿後和督陣。。”


    然而隨著一陣喧鬧和廝殺聲想起,隨即就有部下大聲稟報道


    “城中之賊殺出來了。。”


    。。。。。。。。。。


    而在天下所關注的關中大地。


    “朝升堂……暮上床……賊官汙吏偷銀糧……”


    “吃你娘、著你娘……豪門招妾討你娘……”


    “食無肉、哭無淚……天下貧漢盡懸梁…”


    “迎黃王,盼黃王,黃王來了不納糧,世間窮苦俱歡唱。。”


    臨近傍晚時的殘陽如血之下,在歌謠聲聲之中,黃巢部下前鋒將李翔進入長安城。隨後,就有唐金吾大將軍張直方率文武官數十人往霸上迎接黃巢。


    黃巢坐著用黃金和絲幔、彩障裝飾的碩大車輿,其部下全都披著頭發,穿著紅絲錦繡衣裳,手持兵器跟從著,鐵甲騎兵行如流水,輜重車輛塞滿道路,大軍延綿千裏絡繹不絕。


    長安居民夾道聚觀,作為領頭的尚讓挨個向士民們宣諭說:“我黃王起兵,本為了百姓!不象唐朝李氏皇帝不愛你們,你們隻管安居樂業,不要恐慌。”,又命軍事晝夜巡警與街道,嚴處和查禁乘亂劫掠的不法之徒,市坊裏姑且得安一時。


    當夜黃巢既不入大內,也不去往大明宮,而是下令封鎖各處宮門保持現狀不變;乃帶著親眷住宿於宮門附近的田令孜的家宅中。其他義軍首領亦是各尋公卿宅邸為居所。


    而隨後進城的義軍將士因為一路抄掠過來,各自囊中亦是頗為富有,看到街市之上有貧苦病弱之人,往往上千慷慨的施舍財物或是饋贈米糧。


    於是一時感恩戴德之聲,溢滿於街市之中。然而當晚,負責全城事務尚讓就招來了正在監管街市的巡禁使林言道:


    “你趕緊傳話下去,莫讓軍中再流傳那些歌子和民謠了,眼下王上要坐金殿、治理天下了,更要收攏那些關內的士民和前朝故吏之心;就不再需要這些不合時宜的事物了。。”


    “隨後,我會讓人在編些歌子來,使人到街市上去傳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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