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徒城外,勾驪山下的戰場。殘陽如血將萬物暈染成的赤紅一片,而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下,一切都已經是塵埃落地進入最後的尾聲了


    雖然勾驪山上氣息灼人的煙雲與血腥氣已經四散的差不多;但是身為樣子隊的操持軍匠之一的白多祿,卻是對著因為過度使用而崩壞和損毀了的石砲、床弩、發竿和旋風炮,以及那些因此受傷而正在接受救治和燒埋的操手和軍匠們,猶自在口中低聲暗念的《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讚》中禱文。


    “無上諸天深敬歎,大地重念普安和。


    人元真性蒙依止,三才(指三位一體)慈父阿羅訶。


    一切善眾誌誠禮,一切慧性稱讚歌。


    一切含真盡歸仰,蒙聖慈光救離魔。”


    然後,不知不覺之間又變成了《啟真經/默示錄》的《臨未篇》:


    “無上主告曰,罪世必臨償。。


    神人普天光,雹火如墜血。


    地植具齏粉,遍野皆焚盡。


    此地然大哀,獸鳥盡衰微,


    海中魚沸滅,人間火如獄。”


    因為之前發生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驚駭和震顫人心了,讓他差點兒以為是聖教中傳說的罰罪賞善之日(審判日)提前來臨中土了。


    。。。。。。。。


    而在勾驪山的另一麵,重新被轉移到平地上的臨時中軍處。


    “雖然是置辦了一桌的宴席,卻同時來了兩桌的不速之客;未免讓人有些應付無暇。但是經過了這些波折和變故,眼下大體的結果還是令人欣慰和鼓舞的啊。。”


    周淮安對著聚攏在身邊,一眾滿身俱是煙火和血腥氣,也不乏身上帶傷的部下們道。


    “既然事已至此,我們眼下的主要目標和重點,還是得落在丹徒城這邊;好容易把人從嚴防死守的城裏請出來了,怎麽能夠不盡情的招待一番。。葛國美,這事情就繼續交給你去統籌了。。務必盡量留下每一位客人才是啊。。”


    “蘇無名,你帶領的後陣還剩下多少人,我把教導大隊和親率團都交給你,能用多少時間重新打穿和收複城西到城東的陣營,與上岸支援的王重霸所部水軍重新會兵門外。。”


    “至於對杭州八都餘部的追擊,就盡管交給前陣殘餘的馬隊了;劉六茅,這事情你當仁不讓了;但是三個步騎營須得留下一個來,跟著跳蕩、選鋒、先登諸團一起,由王天明帶著;權為丹徒這邊的外圍警戒和臨機應變的奇兵所在。。”


    “此外,傳信給曲阿、延陵、句容那些城中的別部人馬,讓他們也全力加入到追擊和攔截中去;總而言之不能讓敗退的杭州軍輕鬆逃走才是。。米寶,你專門帶著一隊迅兵負責監督此事。。”


    “再發鴿書嚐試聯係上在外阻敵的那幾支遊擊團,看看能不能令其就近封鎖漕水,乃至拿下金壇城來以截斷和阻攔杭州八都殘軍的。。”


    “那俺呢,之前都沒趕上了,這次可不要再落下啦。。”


    新近才從江陵帶著補充部隊來援的小眼睛吳星辰,也忍不住主動請命道。


    “你當然是另有要緊的任務了。。”


    周淮安看了眼他才重新道來。


    “那些從丹徒戰場外圍收攏迴來的人手,都暫歸在你麾下好了;然後給我向西朝著江寧推進過去,能收攏多少人馬是多少人馬,遇到不聽號令的就狠狠的殺;一切盡管放手去做,我要見到江寧與丹徒之間的義軍,被重新統合做一處的局麵。”


    “諾。。”


    “得令。。”


    “遵命。。。”


    隨著一個個身影的相繼領命和告退而去,周淮安身邊才重新變得清淨下來;這時候他才翻開新近歸總出來的戰損和傷亡報告,不由得歎息道。


    整整四千一百六十七人的傷亡啊,其中陣亡的數字超過了半數,還真是一個讓人頗為沉重的數字啊。大概占了如今周淮安麾下可以控製到人馬的七分之一;


    這樣的傷亡比率放在傳統軍隊當中,也足以出現潰敗和逃亡的結果了。而那些協同太平軍行事的外圍義軍,在被擊潰和打散後的傷亡還不算在內呢。


    不過其中三分之一是來自補充營和暫編營,二分之一是臨時武裝起來的夫役;剩下駐隊和戰兵部分的損傷,則是主要出現據守圍城營盤,而作為吸引官軍誘餌兼爆破伏擊陣地的十數座預設土壘上。


    而且,由此造成的物資和建材等輜重上的損失,也是實實在在的結果;畢竟留在圍城營盤中作為掩護手段和誘餌的,可是沒法全數作假;甚至還有許多刻意四散丟棄,來分散官軍注意力的布帛財貨。


    然後,為了布置這個有這個足夠殺傷範圍的伏擊陣地,以及勾驪山南側的全麵反擊戰;又把這些日子陸續輸送過來的火藥和其他燃料、器械,給消耗了大半數。所以這真的是一場代價不菲的勝利了。至少後援到來之前,他已經沒法再重現和布置一場類似的戰鬥了。


    不過取得的戰果也算是頗為豐厚。在勾驪山西麵戰場中,成功擊潰杭州八都最為精銳的三都,並殲滅了其中的大部人馬。約斬首三千而俘獲五千有餘。


    其中陣斬富春都都將聞人宇,俘獲龍泉都都將淩文舉,錢塘鎮將成及;又有石鏡都副將阮結,儒童鎮將徐靖,當場投降;僅有團練使董昌在內的少數人於亂軍中下落不明。


    此外,通過追擊和殲滅外圍其他五都人馬,應該還可以取得進一步的戰果和收獲才是。至於北線的戰場,因為稍後一步才分兵介入的結果,所以除了大概傷亡數字和損失之外,到目前還沒有更加詳細的斬獲統計出來。


    而在勾驪山另一側,已然變得麵目全非滿是坑洞和焦墟的圍城大營當中。雖說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但是持續了一整天的戰鬥卻並沒有因此結束;隻是變成分散在多處更加細碎的零星戰鬥。


    卻是那些僥幸離得遠而躲過了爆炸和火燒影響的鎮海兵,還在試圖負隅頑抗者。然而他們的努力注定是徒勞的,哪怕在夜色掩護下可以獲得些許苟延殘喘之機;但在被逐漸封堵住了五處城門的退路之後,也不過是將滅亡的時間推延更久一些。


    因此,在滿目瘡痍到處崩塌與斷壁殘垣的營盤中,最多見的就是那些灰頭土臉,宛若行屍走肉一般,被圈管著團團蹲坐在地上的官軍俘虜了。


    其中很多人耳朵口鼻當中都凝結著血跡,而在聽覺和視力都出現了不同程度上的失靈;因此看管他們的太平軍士卒,需要用連打帶罵加上肢體動作的激烈比劃,才能將他們給號令和驅使起來。


    不過還有一些,無論怎麽的打罵和嗬斥也無動於衷的樣子。他們就像是徹底失去了神智和膽魄一般的,對於一切的外物和動靜再也毫無任何反應;就隻能就地被拖出來處決掉了。


    而在城東的營盤中,一身青色鐵鱗甲的太平水軍都尉王重霸,也親自帶著水兵和步卒混編的隊伍巡曳在其間;時不時就從角落裏提拎或是搜獲出些許個漏網之魚,而加入到那些向外押解的長長隊伍當中。


    而在遠處丹徒城的東關門外,最後一股成建製負隅頑抗的官軍,也在四下太平軍的圍追堵截當中走到了末路。隨著這些傷痕累累滿身疲敝的官軍,奮力揮舞著兵器擋格向著城門方向突走,又被抵近弓弩攢射著相繼倒地;他們拚死靠近城門的努力和舉動,也無奈的停了下來。


    而這時,來自城頭的反應卻是一片的靜默,既沒有唿喝助威的鼓舞,也沒有居高臨下弓弩的攢射掩護;就這麽任憑著好些太平軍將士,越過了填平的城壕而跑到牆根下,耀武揚威的叫囂和撩撥起來。


    見到這一幕之後,碩果僅存的鎮海行營左都虞候劉文忠,也淚流滿麵的突然大吼一聲返身衝向了敵叢,然後又被齊齊抵刺過來的長短矛尖給競相戳穿,在鮮血淋淋的噴濺和流淌之間,硬是頂著矛杆推進了兩步,才頹然脫力給挑架了起來;


    餘下的官兵卻是開始嚎啕大哭這喪失了鬥誌,競相丟下武器而不管不顧的束手坐在了地上,乃至大聲的求饒和乞降起來。


    而在數百步之外東南角另一處城門內。幾乎同時出擊的五支官軍中唯一得以丟下潰亂大部,而搶先一步狼狽逃歸迴來的,鎮海行營第二都將兼左巡城使周元祀,亦是滿身浴血而衝上城頭形容猙獰的大吼道:


    “人呢,人都死到哪兒去了。。”


    “還不快快備戰,謹防賊勢乘機殺進城來啊。。”


    “快快放箭,不要讓那些賊軍輕易靠近城門啊。。”


    “來人,快用距車和土石吧城門給堵死了。。”


    而在日漸灰暗下來的天色下,一片狼藉的城頭上已經見不到那些協守的民壯和夫役,也沒有了新募團練兵的身影;這不由的讓他在心中生出了許多不祥的意味來。


    然而當他一連闖過三處空蕩蕩的哨樓和箭塔,才從門樓邊上見到了些許看起來有些茫然無措的三五成群守軍身影;不由的衝上前去喝罵道:


    “大敵當前,你們還在這裏偷懶耍滑什麽。。真是要吃軍法麽。。”


    “是周都將。。”


    “周都將迴來了。。”


    然後,這些守兵像是被驚了下卻是紛紛向著他圍攏了過來。


    “你們還在充楞什麽,想要找死麽。。”


    周元祀還想繼續喝罵他們,卻發現自己和數名護兵隱然被這些人給包圍了起來。而這些守軍也有些目光不善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死死盯著他就是不說話。在好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才有人甕聲開口道:


    “我們都想要求活,就隻能請您老人家去死了。。”


    “混賬。。”


    周元祀蹌踉一聲拔出令公賜予的寶刀,劈頭蓋腦的就朝著最近一名守兵砍去。將其擋格的兵刃連同臂膀一起血花迸濺的斬下後,卻是在餘下護兵默契的掩護下驟然反身後退,而向著城門方向奔逃而去。


    那裏有隨他逃迴來的兩百殘卒可為依仗和平叛之用,然而他才衝迴到門樓附近,就見到了一小隊彎弓搭箭迎麵疾走而來的團結兵,不由厲聲喊道


    “快給我去平亂。。”


    他的話音未落,卻見迎麵數點精光閃閃,頓然射中了躲閃不及的周元祀而貫倒在了地上;當他吐著血泡努力想要掙紮起來,就聽到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道:


    “你這個狗廝,之前肆意誅連和濫殺我們團結子弟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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