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心想要出走迴歸家鄉的前官軍軍校符存,卻是卻在不知情的念叨聲中遇上自己的麻煩不斷了。


    他先是遇到了好幾股疑似盜匪的攔阻和流民團體的搶劫,好容易才仗著一番身手僥幸得脫,還搶到了一些物用;然後又莫名其妙的被鄉人給追打了好幾裏路。


    然後因為他來自河南的外地口音,而被地方土團所設的卡子扣了下來;接著又因為身上明顯的傷疤當做草賊的逃卒,而就近交給了州上的官軍待決。


    但是萬幸中的不幸,他居然在其中遇到了一個光州軍中的舊識。有了這位故舊之人的作保,證實了他以賊眾手下脫逃出來的官兵身份,這才得以免於被殺頭之厄。


    而這位同鄉如今已是泰寧軍中的校尉身份,剛剛護送著朝廷新委命的蘇州刺史趙載渡海而來赴任。而據說這位趙刺史也是大有來頭的人物,乃是出自當朝第一號的內臣、大宦田令孜的保舉。


    然後,他這才從這位同鄉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隨著草賊肆虐淮南而縱橫江北,淮南各地守臣,結果原本歸降朝廷的宿州刺史劉漢宏,也再度興兵反亂南掠申、光,令淮西局麵再一次敗壞。


    因此,他昔日的那位將主李罕之,在兵敗逃歸北地之後並沒有被朝廷問罪;反倒是在都畿道內受命於東都留守崔安潛,重新補充了錢糧、甲械,並委以要任做了澤州刺史,兼領光申防禦使,而開始在河陽之地募兵備戰之。


    所以連帶他這位昔日帳下的舊部,也有些水漲船高的受到了這部官軍的有所禮遇。並且當下給他專門擺下了招待的酒宴,還找來了伎樂以為接風和壓驚一二。


    然後以這位同鄉引著話頭,身為主官的趙載趙明府出麵,又在宴席上如獲珍寶的詳細詢問了他許多關於賊中的情形,還由陪坐的諸位幕僚往複記錄了他的前後經曆和見聞。


    所以一時受寵若驚而放鬆戒備的符存,不免在溫柔在懷的頻頻勸飲之下,也有些忘情的不勝酒力醉倒過去了。然而這次醒來卻又是另一番局麵了,擺盤橫錯的酒宴和軟席都不見了。


    躺在硬邦邦咯的人生疼的冰冷地麵上,他頭腦還是暈乎乎的一片;卻感覺到到自己已經被牛皮繩給捆紮的嚴嚴實實的,勒入肉裏都已經失去了知覺。


    原本昨晚在酒宴上,還是和顏悅色或是笑語晏晏的同鄉和故舊,卻是換個人似的兇神惡煞的瞪著自己,恨不得食肉吞骨一般的。


    “好賊子,總倒是醒過來了。。”


    “於兄,可是於兄,這又是為何啊。。”


    符存不由又驚又怒的失聲叫到。。。


    “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一時不查,竟然差點兒就讓你給瞞騙過去了。。”


    同鄉卻是愈發憤恨和神情猙獰的道。


    “怎會這樣,莫不是又什麽誤會和錯認了,我可是一心想要逃歸朝廷的啊。”


    符存卻是漲紅了臉又青筋畢露的激烈掙紮起來爭辯道。


    “既蒙款待不勝感激,又何嚐其他的心思啊。”


    “看來你是死不承認通賊為間的幹係了。看來是不見真章不死心的愚妄之輩。。還得上些手段才見分曉啊”


    同鄉卻是嘿然冷笑了起來。


    “你這是說的什麽糊塗話,我既是一心逃歸朝廷而不願為賊所事,又何嚐有過通賊為間之舉了。。你我想見也不過是半日時光而已啊。。”


    這時候也就是滿心不甘的符存大聲叫屈起來。


    “那你明明身受朝廷的恩德,卻在酒宴上口口聲聲都是為賊張目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什麽。。”


    符存一下子啞口無言的愣神住了;然後絞盡腦汁開始迴憶起自己在酒宴上的言行來。然後,一些零碎的片段也隱隱約約的出現在了符存的腦海當中。


    自己也許、可能、或者是在左右勸飲的寬縱之下,說了一些不合時宜的真話和不討喜的見聞。比如他就對著對方醉醺醺的抱怨過,尚有許多被俘的官軍都安在賊中,還在短時之內就轉為賊軍所惑,而根本不思報國忠君雲雲。


    然後,明顯失了分寸的自己又在那位皮笑肉不笑的趙明府,及其佐幕的循循善誘之下,又說了許多諸如“太平賊優遇士卒而糧餉精足”“人人都通曉文字而強令讀書”“軍中醫術高明者甚眾,不虞有傷病時疫之患”之類的個中“敵情”。


    這一刻他不由的心亂如麻卻又不知道改用怎樣的言辭為自己來辯駁了。


    “這。。這。非是我的本意啊。。”


    “不是你的本意?那又是什麽?可是賊人派你迴來,亂我軍心,潛伏待變麽。。”


    同鄉卻是不理會他的混亂與迷茫,進一步嚴辭進逼道。


    “那些太平賊怎麽可能徒費錢糧來收攏和善待俘獲,更莫說給你治傷還給糧放人迴來呢。。怕是處心積慮要刺探我軍情的奸細和耳目麽。”


    “按理說,太平賊可是號稱最恨官府和士紳良善,又好食人心肝骨肉的,每破一地都要大肆屠戮和虜獲人口,勿論男女老幼都要捉去做羹、熬湯,鹽漬為脯的以充軍用。。”


    “故而才無需糧秣而征戰四方,從來不虞困頓饑渴的。你既而囫圇得存,怕也不是吃過了同袍的骨血,才交上的從賊投狀麽。。竟然還想從我這兒詐取過關。。”


    “難道要我把你全身的零碎都卸下來了,才肯說些大實話麽。。”


    越說越是憤恨難當的同鄉一邊說著,一邊舉起一件木工所用的鉗子,然後自由兩名赤著膀子的壯漢上前來,將他架起來又死死的按捺在一副用作殺豬分肉的大案板上。。。


    直到符存被狠狠拷打的再也沒有辦法說話,才被奄奄一息的拖了出去,按跪在一處土溝裏,由力士攙扶著垂頭待決。


    “這廝可是個用過諸般手段都不肯道真的悍賊,所以萬萬不可讓他死得太利落了。。”


    然後那名同鄉再次對著處刑的劊者交代道。


    “時候要把剩下的零碎都掛到城上去,以為警效。。”


    “校尉且放下心到肚子裏,我做這人肉鷂子的手藝,保管教你滿意的。。”


    而已經被折磨得行屍走肉一般的符存,一時無法再做出更多的反應和聲響了;隻剩下湧動在心懷之間難以形容的悔恨和懊惱、悲哀和厄然。


    然後又想起曾經在北地見過的那些,被官軍刮目拔舌、削去耳鼻和剃光四肢血肉的處刑後,開了膛血糊糊掛在牆上的賊寇和流民頭子。。。自己居然要遭受這種結果了。


    然而,


    在突然乍響起來的慘叫聲中,預期痛楚並沒有降臨;吸了好幾口氣才發現腦袋依舊還在脖子上,身上也沒有缺少掉什麽部位的符存;然後就被劊者倒下的沉重身體給壓住在地。


    而後大股溫熱濕潤的液體不斷從他脊背和脖頸間流淌下來;他不由努力睜開了青紫腫脹的眼泡,才隱約看見了另一番的動靜和喧囂。


    那名同鄉已經插一隻箭矢而滾倒在地上,而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嘶喊和叫罵聲中,一群官軍打扮的士卒衝上前來;將左近那些監刑的刀手和看守,給紛紛砍殺斬倒在地;然後又將他攙扶起來而七手八腳的割斷了他身上的牛皮繩。


    “在下蘇州軍虎丘鎮旅(帥)副劉繼威。。”


    才有人在他耳邊急促道


    “這位義軍哪兒來的符兄弟還好不。。”


    “我昨晚在營中已經聽說了,隻要肯賣力便有餉錢,天天吃肉。。還給俘獲療傷。。”


    “這狗官們都不好使什麽好東西,先前逃走的那王三倫、王毒蝮,可是欠了咱們好幾個月餉錢了,留下的盡是糟糠之物。。”


    “現在來了個姓趙的也是滿肚壞水的貨,十幾個推舉出來的老兄弟管他討餉,明麵上說的是客氣迴頭就把人叫進去活活打死了,還使人到處捉拿家眷。。”


    “若不是有人給咋們報信。。。。思來想去都沒活路了,幹脆反了他去了投義軍。。”


    “隻是接下來,就得麻煩你給帶個頭,引個路子了。。”


    聽到這些話,符存不由在心中生出莫大荒謬絕倫與悲傖來;自己一心想要投奔的官軍故舊,卻根本不信自己而差點要了性命,反倒是那個疑似賊軍的身份,反倒是救了自個一命。


    然而,自己接下來還有其他的選擇麽。。


    。。。。。。。


    一路風塵仆仆不辭勞苦迴到自己家宅的李師成,卻是看著預設的靈堂和門邊的招魂幡。他發愣了下才連忙踏步進去,對著一片被駭然驚動起來的奴仆和賓客喊道。


    “我還沒死呢,怎麽就整出這些來了。。這是誰的主意,還不快收了這些晦氣之物。。”


    然後,他在一片手忙腳亂的動靜和異樣的眼神當中,渾然不覺的向著內院行去,卻是迫不及待要寬慰那些因為自己擔驚受怕的家人了。


    “來者止步,”


    然而他很快就在後院門前被幾名戎裝士卒給擋了下來;而毫不客氣的嗬斥道。


    “豈有此理,這是我的宅邸,你們竟敢。。”


    他不由氣得胡須都要翹起來了,先是無端被人當作死人來祭奠,然後又是在自己的家宅內被擋著不準進入。饒是脾氣最好的泥人也要大光其火的。


    “原來是李孔目迴來了啊,真是意外之幸。。”


    然後,門後隨即走出一名在衙下幾分麵熟的小校,皮笑肉不笑的大聲道


    “小衙內正在其中慰問貴眷,不要驚擾了才好呢。。”


    “什麽。。”


    這一刻李師成隻覺胸口被狠狠重錘了一把,又怒氣勃發得全身的血都要狂湧到頭上去,而變成某種碧血丹青一般的顏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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