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


    步轉迴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輕雲薄霧,總是少年行樂處。


    不似秋光,隻與離人照斷腸。”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來自後世蘇軾的《減字木蘭花·春月》《蝶戀花·春景》,隨在少女清婉亦然的聲線中,抑揚頓挫而又如嬌鶯恰恰啼似得,洋溢在初春鳥語花香的靜謐當中,讓人都覺得春光更加明媚起來。


    “這其實是曹娘娘的意思,”


    一名陪在身邊稍加年長的俏麗侍女,對著往已然複誦念了好幾遍的女孩兒,語氣平淡而不失殷切道。


    “聽聞那虛大頭領不但各般才具出眾,在文辭上也甚有造詣;特地使人問他在戎馬中撥亢討了些詞子過來,專給小娘子賞鑒呢。。”


    “真是讓阿母費心了。。其實,不必這般的。。”


    緊緊抿著唇兒而百感交集的少女,也隻能郝然若羞低下臻首而細聲細氣的歎然道。


    畢竟,對於幼時的事情她已經忘卻的差不多了;剩下唯有這位便宜阿母日常相處留下的點點滴滴;雖然在隨著一路轉站而波折起伏當中,都沒有短過她的衣食和用度。


    哪怕在黃王身邊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堅持抱著她共騎一匹老騾子,甚至下來親自牽著騾子跋涉在滿是礪石和泥濘的山路,磨得滿腳是血也舍不得放下她這個小人兒來受苦。


    稍加安頓下來又唯恐她寂寞和失教,給她找來了許多書冊聊作排遣;乃至得以從那些李杜王高的古時先賢大家佳作當中,獲得某種心靈上的慰藉和寄托;


    又讓許多位就地找來或是義軍中人充任的臨時先生,教她識字讀文、道理典故,乃至音律書畫諸道。


    是以她雖然身處諸多粗鄙不文的義軍頭領之中,卻難得沒有受到其他的耳濡目染,而被保護有加的養出一身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和容貌來。


    雖然知道這都是來自阿母的私下交代和日常水磨工夫的一番心思。但她是一想到過往的這些種種,就根本無法怨恨與仇懟的起來。因為雖然心中有著諸多的不舍和不甘,卻是她以弱質之軀唯一可以報答阿母的方式了。


    現在由這詞子看起來,那個總被周圍人等罵做狼心狗肺、喪心病狂又忘恩負義的虛和尚;其實也沒有大多數人口中所說的那麽不堪。正所謂的文以載道、詩以詠誌的基本道理,正是心懷有如此格局和氣量的人,才能做出相應佳句優詞來。


    而依照阿母開解的說法,諸多毀譽之下必有真本色、真性情,不是大奸大惡,就是。當年的大爹也是被地方傳為身高八丈,青麵獠牙血盆大口,好食活人心肝的巨魔妖孽;事實上卻是讓朝廷寢食難安,天下震動,萬眾景從的一代英雄人物。


    想到這裏,她不由又在小兒女的心思當中戴上了那麽一點點的期待。當然了,並不是急於出嫁或是別投懷抱的期待,而是對於能否親自眼見為實的一點兒期待心思而已。


    (畢竟對於周淮安而言,要說在後世諸多流傳的經典名家當中,要說起來還是那位蘇大胡子,東坡肉的作品,更容易打動那些癡呆文婦,或者說是大多數女性優柔細膩的心思。當然了,像是“十年生死兩茫茫”這種明顯出自老司機的風格,在這種年紀的少女麵前就有些不適合了。)


    這名得了額外吩咐正在察言觀色,不斷添油加醋說些討喜話頭的侍女,突然“咦”的一聲驚訝道:


    “是少將軍來了啊。。”


    這才將少女從某種羞怯無比的意蘊和境地當中,給重新驚醒過來而抬起了無暇的嬌容。然後就見許久不見長相消瘦孤拔略帶幾分英朗的兄長,本該在外領軍征戰的前翼率將黃皓,正是左右顧盼著緊步奔走過來。


    “妹子。。小妹。。趕緊和我走吧。。不若就來不及了。。”


    他亦是為這一刻少女容光所奪,好是愣聲一滯,這才有些局促和拘謹的搓著手語氣急促的。


    “皓哥?。”


    少女仿若是被他嚇了一跳,又像是驚破了什麽心思,而在俏媚的容顏上頓然飛染上兩團紅暈,頓然讓人唿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我知道你斷不想嫁那個素未蒙麵的虛和尚,這才路途迢迢的趕迴來。。就是為了解決此事的。。”


    黃皓亦是語氣急促的道。


    “那阿母她呢,。。”


    少女似乎被他給嚇到了一般,不由拽緊了手中的詩箋,似乎能從中獲得勇氣和支持一般。


    “隻要和我一起走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逼你的,哪怕嬸娘也是一樣的。。”


    終於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之後,黃皓像是如釋重負的大大鬆了口氣,而滿心憐惜看著眼前的女孩兒,隻要帶迴去生米做成了熟飯,也許老叔那兒就無可奈何了吧;就像當年被傳為美談的那件事情一樣。


    “皓哥兒。。”


    這位兄長看她的眼神和熱切表情,其中隱隱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讓她有些陌生和害怕起來;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與對方說話,。


    “少將軍不可。。。。唔。。”


    那名侍女見勢不妙想要逃開,卻是已然被黃皓帶來的親從,給披頭撒發的按倒在地上,塞口背手五花大綁成一團。


    “茹茹。。”


    這一刻少女總算是驚覺過來而張口欲叫,卻又被黃皓給眼疾手快的給緊緊掩住。


    “那就隻好對不住了妹子。。日後再向你賠罪了,假以時日,你一定會明白我的苦心。。”


    然而在他緊步拖曳著掙紮挺動的少女,反身走到牆邊之時。


    “小將軍請留步。。”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這個微妙氣氛。


    “朱老三,有什麽事情麽。。”


    黃皓豁然冷下臉來轉身過去,心中卻是咯噔了一聲;怎麽偏生會是這位,口中卻是毫不示弱的道。


    按說他能夠摸進來也就是做了許多準備,但顯然還是有些地方不是他可以染指和影響到的。比如這園子裏的值守事宜,他早早就弄到了章程;但卻沒法幹涉其中的人選。


    因此他特地避開了其他相熟人等的幹係,而專門選了這位新進的朱老三值守之時。就是為了事後的那些“自己人”撇清幹係;但是沒想到陰差陽錯的還是給他撞見了。


    “此間都是內眷縮在,還請小將軍稍加避嫌一二。。”


    朱老三亦是無可奈何的道。


    “真是笑話,我探視嬸娘和妹子,從來都是不避內外的。。你區區一個外人憑什麽。。”


    黃皓狹長而消瘦的臉上表情淩厲起來。


    “那就還請小將軍隨我到前門通報一聲如何”


    朱老三卻是愈發無奈,卻又硬著頭皮道。


    而到這一刻,他怎麽還不知道自己已然在無形間被人給坑了啊,這位早不來晚不來的,偏生在自己值守的時候溝通了內應潛進來;隻是尚且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結果,但不管怎麽說出了這件事情後,他都已經難辭其咎了。


    “朱老三,朱郎將,你就不能高抬貴手,成人之美麽”


    這是黃皓才有些理屈詞窮,卻愈發緊緊牽住臉色發白的女子。


    “實在是職責所在幹係體大,恕我不敢擅專了”


    朱老三卻是苦著臉而語氣堅決的道。


    因為他已經認出來那位小女子的身份了,並不是什麽普通的額奴婢侍女之流,那可是即將論嫁出閣給虛和尚的黃王養女曹小娘子啊。真要是在自己值守上被這位帶走了,那別說是黃王的後宅名聲,就在義軍之中也是潑天的大禍端了。


    “你若是懼怕王上的責罰,那就且隨我一起走了如何。。”


    然而,對方卻是麵不改色的緩聲勸誘道。


    “到了我的軍中,就算是軍府也亦是拿你沒奈何了。。我再分你一隻人馬一起征討四方,站下塊地方來治理和生聚,豈不美哉。。”


    “黃王與我重任守衛家宅,我又怎敢辜負職責背棄而走呢。。”


    最終他重重歎了口氣,心中這位還真是口不擇言而真敢這麽說啊,卻是愈發堅定了所想道。


    “還請束手就擒,且留幾分體麵,以免大家都臉上難看吧。。”


    畢竟,朱老三還是不想放棄自己好容易得來的前程和機會;也舍不得這班相隨和信重自己的部屬,尤其是在背棄黃王賦予的職守和要任之餘,更不想對不起那位於自己有過恩德和看重的虛和尚。


    “那我也隻好對不住了。。來。。”


    對方臉色陰沉下來厲聲喝道,卻是召喚自己安排在外的接應人手;雖然要鬧將起來一場也顧不得許多了。


    “你還想對不住誰。。。”


    這時候一個沉穩寬厚,卻蘊含著即將爆發怒火的聲音,突然再牆外響了起來。


    “啊。。。啊。。。”


    聽到這個聲音,原本還是氣焰囂張,斬釘截鐵而不惜一切的黃鄴,卻是突然方寸大亂的張口結舌起來。


    他自瞅此番行事過來的底氣,就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並且代為遮掩,確保黃王一時半會不在期間的緣故呢。


    “王上。。”


    “黃王。。。”


    “大兄。。”


    “主公。。”


    見到從牆外走進來那個並不魁偉卻充滿壓迫力的身影,在場的人等都不有的驚唿起來。卻是朱老三見事情牽涉甚大,生怕園子內外還有交通和為之掩護的,而另行派人前去軍府當中當麵通秉了。又恰巧不好的趕上了這一刻。


    麵無表情如同岩澆鐵鑄一般的黃巢,看都不看一眼已經被鬆開在旁,而淚流滿麵花了容妝的曹小娘;而隻是用眼神示意下,自有跟來的兩名中年仆婦,連忙上前鬆開被綁成一團的侍女,又攙扶起來而帶走離開這個場合。然後,他才用一種沉重萬鈞的語氣緩緩道


    “我何嚐對不住過你的,視你若你子的曹娘又何嚐委屈和慢待過你的,。。竟然會讓你做出這種誘拐內宅的醜事來”


    “老叔,你且聽我分說。。我與小妹乃是。。”


    臉上血色盡失的黃皓亦是急聲哀求道。


    “住口,我門下沒有這種悖逆背倫的子弟。。”


    黃巢眉頭激烈的跳了數跳,卻是愈加憤怒起來。


    “你還要將她的名聲糟蹋到什麽地步麽,還要將我義軍的大業妨礙和禍害到什麽地步!!1”


    “還不快拿下這個混賬東西。。”


    黃巢又緊接著用牙縫擠出聲音喝道,隨即就有梟衛撲上前去將其一一摁倒捆綁起來。


    “凡是這孽障帶迴來的部眾都先行繳械監管;還有西園內外當值的所有人等看押起來,當場拷問過關。。”


    “這事情斷不能就此了之,隻怕光靠他自己怕是做不出來的,張全何在。。”


    他又轉身對著站在牆外候命的部屬道。


    “屬下在此。。”


    一名濃眉大眼而陰鬱冷峻,渾身都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軍將站了出來。


    “我要一查到底絲毫無所放過,內外但有所牽涉的嫌疑,盡管由你便宜行事。。我隻要一個清楚的結果。。”


    “謹遵王命。。”


    “朱郎將。。”


    然後他有轉身對著朱老三道


    “此事你做的甚好,不負我所望;且命你協同張全一起追查好了。”


    “諾。。”


    朱老三頓然心中一口大石頭落了地。


    黃王這般的處置結果既是嘉獎,也是敲打和鞭策,讓他獲得相應權宜和潛在好處的同事,也是讓他變相的避風頭和三緘其口。


    畢竟曹小娘還是要如約嫁人的,相應的風評和清譽也是不容有損的。而那些暗中協助過黃鄴的人,再怎麽心生怨恨和想要報複,也一時半會無法幹涉到他了,反倒是要深為忌憚之。


    當天夜裏,餘波反響和暗流動蕩的觀察使府衙當中。


    “奴真是有些替曹姐姐可惜和不值了。。”


    當夜抱著幼子而年少貌美的劉氏,看著正在逗弄長子的黃巢,突然歎息了一聲道


    “差點兒就連兩邊的指望都沒有了。。。王上今晚應過去好生寬慰和安撫才是啊。。更何況小娘子受了這番驚嚇,也要王上用些心思的啊。。”


    而在宣城內城,另一處宅邸當中。


    “還真是可惜了啊。。”


    大禮儀使崔繆,卻是在對著親信和黨羽們歎息道


    “此事雖然折了幾個關鍵的眼線和人手進去,卻因那朱老三之故未能一舉竟功。。不然又是一番新局麵了。。”


    他雖然口中這麽說著,卻是對援引為盟助兼最大受益者的那個女人,隱隱的有些忌憚起來;畢竟,經過此事之後原本主持後宅的曹氏,可謂是顏麵大失而飽受打擊。


    不但視為子侄而頗得前程的侄兒,因為私情身敗名裂身陷囹圄;就連作為養老指望的養女,也為醜聞纏身而為了封口自顧無暇;身邊的人等更是被清算一番。


    就連崔繆也沒有得了好處去,至少他因為人手選調上用人不明的理由吃了些掛落,但至少沒有什麽直接嫌疑和幹係;也不至於懷疑他有暗中相助黃鄴的理由。


    而那個女人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沾手上過任何幹係,最多隻是派人傳過一句話而已。


    “那是否要推波助瀾一二呢。。已成其實。。”


    又有屬下請示道。


    “不行,眼下還不是時候,貿然行事隻會讓黃王嫌惡。。”


    崔繆卻是斬釘截鐵的否定到。


    “不要忘了,我們謀求的一切手段都是為了什麽;合盟也好分盟也罷都是為了大業所需。而黃王正是我輩權柄與前程的根源所在,不容這些枝節來有損和妨礙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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