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另外幾艘船上對這些賊寇俘虜的審訊結果也出來了;這一次在海麵上遭遇的賊寇,其實是在安南和廣州相繼出了變故之後,從南方聚集過來的不同歸屬好幾股大小海匪的聯合體;其中既有安南土生的匪寇,也有流竄自域外天竺人和真臘人,甚至還有一小股室利佛逝人。


    而居中勢力最大的一股領頭人,則是來自占城剛被推翻不久的前環王朝,諸葛氏麾下叛走的一名水督,人稱“水豬婆”的童炳龍。也是那艘最大的賊船上被一起打沉的倒黴鬼。


    周淮安也由此得到更多南海外域藩國的消息。


    比如:如今統治占城及林邑國(胡誌明市所在的九龍江平原)大部,乃是武將篡位而來的因陀羅跋摩一世,信奉的大乘佛教而取締原有的婆羅門信仰,又以南海觀世音為王室的守護。但在古笪羅(今日越南芽莊)等地,依舊有尊奉諸葛氏的殘餘部眾在據地對抗之。


    而如今的水、陸真臘(柬埔寨和老撾)之地,則是由後世留下著名世界遺跡——吳哥窟的,大名鼎鼎吳哥王朝統治之下,雖然已經經過了四代統治者,但是真臘地方的屬國和城邦的叛亂依舊此起彼伏。同樣也造就了許多出海的流亡者。


    位於蘇門答臘的強國室利佛逝也同樣不得消停,國中九姓權貴架空國主而令王室暗弱,又在地方攻打侵紮不斷;因此很多行商的土人,直接變成了劫奪海麵的寇盜。


    至於安南本地,因為朝廷所代表的官府權威被義軍擊敗,而不得不請和歸附廣州方麵之後;同樣也是問題和騷亂頻生而逐漸令地方秩序馳廢,開始失去威懾和約束力,自然就乘亂滋生出形形色色的,圖謀打劫過往商旅的海匪寇盜之流來了。


    其中一支別號“蠅虎子”的新興寇盜,就是引來這些外域海匪的牽頭人了;因此,他們這些海匪的聯合體,已經在這片海麵上活動了有好幾個月了,專門以那些體型較小或是落單的船隻為目標,由此所獲頗豐在附近建立了藏身的據點和岸上銷贓的窩主。


    隻是遺憾的是,這股本地的海匪就在當初負責迎擊和攔截的幾條船上,最後還給跑掉了兩艘;倒是沒有抓到具體的活口。周淮安也沒有繼續追擊下去的意願,畢竟還有出征安南的正事在前實,實是不宜更多的節外生枝了。


    而且附近島嶼聳立而水文不明的海域,對這種大海船也是頗為不友好的存在,真要在什麽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兩眼一抹黑的撲過去那也隻是作死或是給人送肉而已。


    隻是在這艘昆侖舶不聽勸告而再度出海後,沒多久就能遇上有組織的海匪;這其中就有些讓人玩味了,要知道小股單幹的海匪並不稀奇,但是將這麽多不同地域和族類背景的寇盜給聚集起來,合理針對某個目標發動襲擊,這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了。


    這也讓周淮安一直在考慮的某些想法和念頭,突然有了些新的頭緒了。


    接下來,沿著海岸再度航行半日之後就已經可以看見交州大港,也就是位於後世越南順化靈江口的比景港。根據北朝酈道元的《水經注·溫水》條記載:“日中頭上景(影)當身下,與景為比“;如淳曰:“故以比景名縣“。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當地獨特的風光視角,並以此為港名由來。


    自漢代收南越時已有海外貿易記載,晉及南朝之宋、齊兩代俱沿其舊。至唐代愈趨繁盛,凡海商或求法僧人出航南海與印度諸國,多在這裏“整帆匕景之前“。迴國時,則咋這裏“息匕景而歸唐“,時為唐代南海之中僅次於廣州的第二大港埠。


    同樣也是當代著名的船舶修造產地之一,是為周淮安此次圖謀的主要目標之一。別的還不好說,這個交州大港能夠占下來的話,就代表著各種長期而穩定的利益和收獲了。


    隻是似乎是這一次遇上海寇,並沒有把遭遇意外的好壞運氣都給消耗光了一般,哪怕在老遠的地方,也能看到交州港當中所升起的數道黑煙嫋嫋。


    在初來乍到的第一印象裏,這是一處散布在喇叭形的江口兩岸,而橫跨其中數片河洲之上的偌大港區;因此最為顯眼的無疑就是各種密密匝匝堆疊如重障,又林立於沙洲和水上的高腳樓、木屋;還有密密如百足蟲探伸入海中的長短棧橋;以及散布其間密如蛛網一般的粗細河汊水道,還有遊魚般往來代步的柳葉小船;


    然後在港區和市集的後方,江口驟然收縮的兩岸陸地上,才有大片大片被柵式木牆圍攏和分隔起來,竹木棚架、茅頂土牆或是疊瓦重樓的各色民居坊曲;而在坊曲當中點點翠翠的蕉叢花木的綠茵之間,時不時還間雜著寺廟和祠堂所特有的寶塔、飛簷、疣頂等等,卻是帶有相當明顯的唐地風格了。


    然後在前後港市和坊曲之外,又是被大片大片長滿樹木和灌叢的矮丘,以及在沿江兩岸間雜著許多水田和果林簇擁的莊園和村邑所包圍著。在如此內外重重漸變之下,構成了中南半島上一處獨特和美的風景。隻是現在這處風景已經被蒙塵了。


    。。。。。


    位於江口的港埠裏正在發生騷亂,好些人正在搶掠和放火,還有人逐一破門而入的洗劫那些自以為是肥羊的商戶。而曾經隸屬於輜重大隊的林深河就隻能持著刀刃與自己帶來伴當、夥計一起,守在堵們雜物的門後,無奈的坐視這一切的發生。


    哪怕那些賊子就在不遠處的貨場裏胡亂放火,或是揮刀砍開一個又一個包裹好準備裝船的箱籠和袋子,偶然還會有人過來撞門,但是撞不開也毫無反應就離開了;然而,他還要一邊鼓舞和安慰自己的手下。


    “些許物件燒了就燒了,隻要確保人沒有事情就好了。。”


    “隻要有人,多少財貨都可以重新置辦起來的,這可是那位虛大師說過的。。”


    “便是如今掌管廣府大小事宜的那位麽。。”


    “阿彌陀佛,那真是蒙老天保佑了。。”


    聽到這個名字,躲在倉房裏的伴當和夥計們,臉色也變得好看了許多;還有人主動出聲給自己帶過來的家眷解釋和安慰著什麽。


    相對於當地幾大宗主要的特色物產,其實交州港平日裏更多依靠得是接力式的轉口貿易,以及當地的造船業帶來的繁榮與景氣;因此當上遊的廣州港出現了封港禁航的危機之後,交州港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不景氣的衝擊,而蕭條了不少。


    好在義軍治下的廣州諸港,在某人的主持下重新得以開海通貿,作為中轉地的交州港也就得以恢複了不少市麵的景氣;而破落小商人出身的林深河,自覺在後勤輜重大隊裏已經沒有多少作為餘地;也就自告奮勇的充當義軍暗中派遣的眼線和觸手,隨著一家老牌商號來到了這交州港;


    以貨棧和販米行的主事身份,開始在這人流與物資、消息交匯的港埠之地,收集當地的各類物價、民生狀況,人口和物產等種種消息與其他相關事物。也親眼見證了這交州港這幾個月慢慢恢複起來的過程,以及地方秩序和約束力逐漸崩壞的趨向。


    先是有零星的行人和商旅被劫道,然後就有被剝得光溜溜的屍體,堂而皇之的被棄之於道路了;於是夜間再也沒有人敢於行路了。再接下來就有許多當地的富戶和行腳商人,也相繼逃到了港市當中;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也開始出現光天化日之下聚集在一起劫道,或又是埋伏在港灣外不遠處山林中。


    以至於有時候站在港市外的柵牆上,可聽到被他們所殘害行人慘嚎和哀求、告饒的聲音。至於港市當中僅存的稅丁和團練,根本就是得過且過的靜觀其變,或者說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約束著他們,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情;最後,附近幾處與港區相關的市鎮裏,也有大量的居民成群結隊開始逃亡過來了。


    而這時候那些衣裳襤褸的盜匪眼線,也開始明目張膽的出現在港市圍牆外窺探;因為有消息說,地方上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製約他們的力量了,那些大戶豪族相關的土團,都被聚集起來去圍攻交州州城了;而就算沒有留下足夠的武力,他們所營造的塢堡也足以讓普通的盜匪無可奈何;但是塢堡外或是更遠一些村寨的普通百姓,就沒有這種幸運了。


    隨著大量人口的湧入,這處原本占地頗廣的水陸港市也變得狹促和混亂,乃至充滿了各種形形色色的治安問題來;先是饑而無食的搶奪事件,然後是夜裏針對性的破門洗劫;然後迅速擴張之後的稅丁和團練,所殘餘的權威和維持的表麵秩序,也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內訌而徹底破滅了。


    演變到現在的情形,顯然就連那些逃難過來的難民,也加入到了這場肆無忌憚搶劫的狂熱風潮當中去了。想到這裏,林深河不由摸了摸自己還隱隱悶痛的後臀,那是在帶人出去接應那些關係戶和員工親眷時,被一直流矢給射倒的結果。


    “該死。。”


    他突然恨恨的叫了起來,因為他透過縫隙看到不遠處的堆場上,已經搶劫的暴徒給引燃起來了;如果不趕緊衝出去撲滅或是進行隔斷的話,隻怕會順風燒到自己藏身之所來的。


    他不由握緊了手中尺八橫刀,對著身後道。


    “我需要幾個膽大的。。。”


    然後就聽到了某種莫名如海潮的唿嘯聲,還夾雜著隱隱有些熟悉的橫笛和哨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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