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三重城區的羅城外,新起營地當中的一座哨樓上。


    相比正在暗中竊喜和得以的周淮安,作為尚未更名的三江巡防軍第三號人物,正看著依舊是一片亂糟糟而嘈雜聲四起營盤的新任軍主簿柴平,臉色就不是那麽好看了。


    因為,他的部屬很快就被劃撥過來了。但是讓人意外的是,除了一堆從少年起就自願跟隨他的“遊騎子”之外,剩下的居然都是那個由廣州城中的“胡孽子們”組成的敢虜營,就連幾個象樣的老卒和頭目都沒有;


    這就讓人有些看不太懂了;劃撥給他的這些“特殊屬性”部下,這到底算是一種看重還是嫌棄、甚至是貶斥的態度呢。


    因為這隻敢虜營一經建立之後,就飽受軍中各位軍主、將頭的嫌棄和詬病,他們甚至寧願從那些老實巴交的貧苦鄉民或是腳夫,乃至流民之屬當中選補自己的兵卒,也不願意接受來自這隻敢虜營的任何一位。


    結果就讓這麽一個權宜之計建立的東西,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因為許多無處可去的胡孽子加入,而足足擴編到了三千多人;然後又在缺衣少食的隱隱棄之不顧當中,相繼逃亡和病死了千餘人。最後剩下的人都被扒拉到了柴平的麾下來,顯然也是將一個偌大的包袱給甩手到了他的身上了。


    其中因為饑一頓飽一頓早就是病倒和躺下大半數人了,而剩下的人當中同樣也對著,曾將它們用過就置之不理的義軍,抱有某種複雜和微妙的不滿、愁怨情緒;隻是還抱有某種期盼或又是不甘的情緒,再加上做盡義軍重兵雲集不敢妄動的緣故,才沒有嘩營而去的樣子


    這無疑也加大了柴平就此接手其中的難度了。事實上他先派進去探問和接手一小隊人,轉眼就被莫名其妙驅趕了出來;然後他入駐之後帶來的部下們,就接二連三的遇上了麻煩和阻礙,更笨無法施展開手腳,反而還人陰了好幾把露出許多錯失來,乃至被暗地裏蒙頭打了悶棍而跑來向他哭訴的有之。


    完全就不似他當初在篳路藍縷中,追隨黃王興兵主持公義轉戰各地時,競相來投的那種格局和場麵;哪怕是在有嫌隙和矛頭,聚眾其尋機痛快的打上一架,就此了結不得追究;或是合力找官軍趕上一場,坐在屍骸裏相互扶持著,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弭了大半了。


    卻又是哪見過這些常年混跡於市井最底層的下九流卑賤手段啊。他們的做法根本不傷人命,但卻是專門用作惡心人乃至折辱人的。一時之間,他簡直是亦是有力無處使而有氣無處出了。他當讓可以請動黃王借兵,來好好清算一把這個中的是非,但也意味著他獨當一麵的嚐試就此無疾而終了。


    這時候,哪位黃王格外看重的楊先生,也通過素與他親善的葛存叔,遞來一個隱秘的口風;卻是有人拿他做出麵的由頭,乘著北伐前有意好生清算一番這敢虜營,乃至名正言順的以“為他出氣”就此散了此中編列。


    但是柴平又怎能輕易乖乖俯首就範,或是無端用那這些斷不至死的人命來汙了自己的執著和名聲呢。所以他思慮再三也隻能退而求其次的,請那位還算有所交情和淵源,又是軍中同袍的虛和尚來協力一二了。


    至少他一貫很有些奇思妙想而為義軍解決了不少難題,此番還能夠指望他有些出其不意的對應手段,而不是像那些請教過的義軍頭領一般,除了刑逼還是抽殺的粗橫手段而已。


    突然一陣熟悉的鼓號聲響了起來,頓讓將那些未在哨樓外的鼓噪和喧嘩聲給壓了下去。然後,站在哨樓上的柴平,就見一支甲光粼粼的人馬,陣容嚴整的舉旗擎兵飛似得開列過來;


    而樓下那些圍攏的人群,雖然因為營牆的阻隔大多看不清楚外間的情形,但也驚慌失措或是麵麵相覬之間,陷入到了某種緊張和混亂當中去,還有人見勢不妙頓時就散走了不少。


    他們就像是激蕩而沉默的湧流一般淹過營牆下,如行雲流水似得在甲片兵刃撞擊的嘩嘩聲,和腳步震踏煙塵滾滾的響動中完成陣列;最終將這處營盤的兩處出入門戶給封堵了起來,挺舉起來寒光爍爍的刀槍弓弩,做出了了一副圍困待攻的陣勢來。


    重重的轟然數聲之後,竹木拚搭而成又被雜物堆積堵塞的營門,就被自外而內的四分五裂撞飛開來,又被踩踏在了煙塵滾滾的腳步之下。隻見背對著夕陽的霞光,而一支從頭到腳被染成紅色,而形同修羅惡鬼般的人馬就此突進而來。


    這些紅色的修羅鬼人人具是披掛齊全而沉默不語,手中沉穩入牆挺舉著成排的盾列,而齊刷刷的緩步向前推進開來;營中那些聞訊而來,成群結隊試圖聚集起來阻擋他們的存在,就像是被拋到礁岩上的細碎浪花,迅速被撞翻、掀倒而輕易的粉碎掉。


    那是從盾陣裏探伸出來的撓鉤和揮舞的纏布棍棒。如果有人成群結隊的想要仗著勇力,將這些塗成蒼色長牌和寬盾給推倒或是拉扯開,那就會被腳下斜勾出來的撓鉤給絆倒、拖翻,然後被踩過去陷入棍棒的密集掄打之中;


    而那些想要仗著身手敏捷,跳過看似低矮盾牆的人,則會遭到縫隙裏揮出來長棍大棒的迎頭痛擊,慘叫著滑落下去而被撓鉤拖進盾陣後麵自此不見了聲息。


    敢有動用刀兵的結果就更慘了;他們會被數麵大牌構成的小陣狹夾起來,最終失去騰挪劈擊的空餘而精疲力竭中被暴打得不成人形。隻見得“口水眼淚與鼻血橫飛、哀求告饒罵娘聲共一色。”


    而且這些軍士還配合著營外圍攏軍陣的旗幟舞動,一陣又一陣的齊聲吼叫:


    “速速抱頭跪地”


    “敢有起身、阻道者打殺無赦。。”


    而根據站在高處上柴平視野當中,原本整個營盤裏聒噪起來的偌大人潮,就被這麽一隻明顯少而精,甚至不足兩三百人而隻有盾牌、撓鉤和棍棒的列陣,給趕雞放鴨一般追打的到處沒命奔跑;


    甚至就連那些躲進營房和帳間,台下和的縫隙之中的漏網之魚;也被分出小隊成團的人馬給重新搜尋著拖打出來;不多久之後,除了滿地打滾哀嚎的身影和哀鴻遍野的求饒聲之外,就再沒有剩下其他的什麽了。


    他也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那些義軍頭領們都看不上這些胡孽子了。麵對威脅和壓迫,徒有小團夥的個人之勇而毫無萬眾齊心的群力之勢,更別說因為浪蕩街頭市井日久,相比那些老實巴交的鄉人還帶有一堆子的毛病和惡習。


    而隨著這處營中迅速爆發開來又被壓抑下去的巨大唿嘯,以及持續甚短的慘叫、呻吟聲;那些暗自躲在附近觀望和查探的眼線們,則發出了某種難以抑製的驚歎來:


    “乖乖,柴孩兒這又是請來了何方神聖”


    “真是了不得了,這一下子就全都收拾了麽”


    “這難道是黃王帳下那幾位,使得親衛出手了麽。。”


    “那怕不是要血流成河,屍山枕籍了。。。”


    “怎麽就沒見過這隻人馬的軍號。。難道還是新編成的勁旅?”


    這時才有人注意到了其他方麵的異樣。


    但不管外間怎麽的心思紛呈而反響聯動如何,敢虜營裏。


    “這其實很簡單,小柴你隻是陷入了某種思維上的誤區。。”


    重新站在一片狼藉營盤中與柴平比肩而行的周淮安,卻是不以為意道。


    “佛門當中也叫做知見障。。也就是太過熟悉一些事物了,以至於形成某種非此即彼的心理慣性了。。”


    “假若他們拒不聽號令而公開對抗,你還能把他們當做義軍兄弟來忍讓和教導麽。。”


    “不若換一個角度,姑且就當作嘩亂的敵對勢力來處理,是不是就豁然開朗的輕鬆多了?。。”


    “所以,若隻是想要鎮平他們那輕易的很。。”


    “隻要圍起來斷水斷糧,隻待他們都餓的軟了,在拖出來一個個分開救治好了。。”


    “到時候小柴你想要什麽樣的答案也都有了。。”


    “不過要讓他們歸心,乃至為你所用的話,就要耐心的水磨工夫了。。”


    “不過我好在有工作隊和普查隊,可以助你加塊這個過程而盡早成軍。。”


    “我已經替你立了威了,接下來就該你去出麵施恩了。。”


    “相應的飲食衣被和其他物用,我都已經裝車帶過來了。。”


    “隻是這並非是無條件的援手。。”


    說到這裏,周淮安不由露出些狹促的笑容來。


    “我便要從中分走部分士卒,作為報償了。。”


    “和尚兄弟言重了。。”


    然後毫不意外的獲得柴平,某種明顯感動而無奈的表情來了;


    “這份情義俺必將來日厚報。。”


    畢竟,他自覺這些援手和東西所代表的人情客大了去,已經遠不是區區一些兵卒可以代償得了;對方不過是看在他實在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迴報怕失了麵子的份上,才故意提出的象征性條件而已。


    當然了對於周淮安而言,這兩千多胡夷留下來而被母家拋棄,流落街頭吃盡了苦頭,也見慣了世情百態艱辛的混血胡孽子,簡直就是一大批天然苦大仇深而又方便進行導向性洗腦,的潛在財富/兵員啊。


    稍微挑挑揀揀的過濾一番,就是用來監控城中的暗探和維持底下秩序巡禁街頭的上好人選了。


    另一方麵,則是一種通過類似鎮暴任務所進行的試煉手段;畢竟想要拿刀槍殺死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要想在大隊人馬對戰打擊當中,當中依舊能夠又足夠的理智和底線,來控製自己的情緒和出手的力度,這無疑就是難上加難需要相當的武鬥技藝和軍事素養了。


    好在這次派出來是自己的直屬隊和學徒隊,總算給交上了一份還算滿意的答卷;除了百多個跳的比較歡而被圍毆的外形頗慘,需要躺上很長一段時間的傷者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影響後續操訓編練的普通外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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