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黃軍的副尉霍存,卻是一種被掉進坑裏的複雜心情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被變相的扣下和軟禁了。


    難不成這段時間自己合該命犯太歲麽,先是在官軍來犯時因為貪杯失了要期,被降等處分而勒令將功補過;然後又卷入飛黃軍中現今兩位正副將主的紛爭,這才被打發出來承當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這寶林寺可是那麽好攻打的所在,那飛黃軍有何須留待到今日才有反應呢;還不是各般投鼠忌器而姑且視若不見而已;不若,以這寺中曆代集藏和供奉的底子,有怎麽輪得到他人前來分憑處置呢。


    隻是這事已經不可挽迴了,作為前來傳話的信使他也是難辭其咎的,迴去還不知道該怎麽被人發落和處置呢。他也已經看出來了,怒風營的這個虛和尚虛主簿,彷佛對這世上大多數事物都毫無敬畏之心,有彷佛都看穿了一切似得;可不是個肆無忌憚唯恐天下不亂,而誰攤上誰倒黴的渾潑人物。


    而在自己所熟知的副將主那兒,又是出於什麽心思和想頭,才私下裏把怒風營裏的這號人給招惹過來了啊。這時一名後營士卒走過來對著他道。


    “管頭有請副尉一同進寺搜檢,作為見證則個。。”


    霍存不有撇了撇嘴,為今之計自己難道還有拒絕和翻臉的餘地麽。也隻有進去瞧瞧有沒有什麽可言挽迴的地方了。


    周淮安卻是饒有趣味的,帶隊穿過被火燒又被摧毀破壞的七七八八,就像是狗啃過一樣的院牆和前庭牌樓、坊台,整個寶林大寺的就豁然開朗的顯露在眼前了。


    占地數傾而建築數百間,以中軸線布局,前後七進,殿宇輝煌,綠樹婆娑。分列為數重牌樓和坊道的山門,“五香亭”和放生池;天王大殿和花苑,左右鍾鼓樓;壇台,飛閣、丹墀三寶殿;藏經樓、靈照塔、祖師殿。


    山後又有淨土堂、左右僧堂、講堂、香積廚(廚房)、齋堂(食堂)、職事堂(庫房)、茶堂(接待室)、大小雲水堂(客舍),迴字廊和諸碑亭,以及六祖洗身的卓錫泉在內的偌大林苑和亭台樓閣。


    而在這些建築群落之間,又有前後廊、前後抱廈、左右耳房、副階周匝等附屬建築;在這些風格古樸凝重的細鱗狀灰瓦頂上,鴟尾、鴟吻、獸駝寶瓶、相輪塔、三重樓閣、青獅、白象和儐伽(妙音鳥)。


    一看就是個占盡了周圍的田畝而世代接受供奉無數,超級有錢的狗大戶。隻是這些原本富麗堂皇營巧工致的所在,卻是不免被隨處可見的血跡和煙熏火燎,還有丟得滿地狼藉的垃圾,給大大煞了一番風景,也破壞了園林之間幽然雅致的清淨氛圍。


    在這個探尋和巡視的過程當中,許多看起來鼻青臉腫或是沾滿血汙的僧兵和穿著雜色的土團,被解除了武裝之後用根繩子係成一串串,垂頭喪氣的魚貫牽引而出;


    而在遠處的後山當中,似乎還有零星的負隅頑抗在發生著,似乎是追擊逃敵的軍卒在其中發現了隱匿的場所;接下來隨著搜檢行動的逐步展開,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等被搜拿了出來,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老弱婦孺什麽的。


    這座寺院裏藏匿了比想象當中還要多的人,前後加起來足足有兩三千人呢,除了少部分是各地逃過來避禍的大戶和富人之外,其他都是寺院的僧兵和對方上匯聚而來的土團為主。這裏還真的成了一處叛亂分子匯聚的大本營了。


    此外,在後園的僧舍、倉稟和齋堂裏,還找到了許多被關押起來的僧人,難道這禿頭之間居然還有什麽區別麽;抱著這種心情周淮安最終踏進了室內麵積最大的淨土堂中,在這裏也暫時集中看押著諸多僧眾的上層。


    “你們這些賊寇,安敢玷汙佛堂淨土。。”


    “一定會遭佛祖報應的。。”


    “不知禮數的賊頭,必定不得好死”


    “合該爾等。。世為牛馬。。”


    “死後打入阿鼻地獄。。”


    “轉世墮入牲畜餓鬼道。。”


    “世世代代為蟲豸,不得超脫。。”


    直到周淮安帶人踏步進來後,這些喧囂的聲浪才微微的一窒而停聲下來;


    周淮安也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左右打量了一圈雕繪四壁上的長幅彩畫和漆雕泥塑,都是與佛門有關的本生故事或是世俗帝王將相販夫走卒的變文場景。


    然後,周淮安才看到那些被刀槍逼著聚集在,五彩斑斕的《維摩詰話經變》壁畫麵前,身穿玄地赭色僧袍而飾以朱紫綬帶的大小禿頭們;看起來大多數式肥頭大耳或是膘肥體壯,或是油光滑亮、或又是紅光滿麵的,少數人還在袖口和衽邊上刺繡著金銀邊;他不由心中頓然有些數了。


    “賊首,而當欲以何為。。”


    然後,在那些僧人當中再度冒出一個聲音。


    “不知這是佛祖當前麽。。竟敢擅動刀兵嗎。”


    “你們這些禿驢也知道這是佛祖當前啊。。”


    周淮安卻是輕蔑一笑道。


    “私藏刀兵,容留聚攏亡命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這是佛祖當前了麽。。”


    “此乃保全寺中上下的權益手段。。”


    對方當中不由失聲頓了頓,才有人繼續道


    “此非我等所願,乃無奈為之。。”


    “好個無奈為之啊。。”


    周淮安繼續冷笑道。


    “在禪房裏私藏婦女,營治酒肉飲食,奢玩之物。。”


    “也是為了保全大眾,而無奈為之呢。。”


    “既然是六根不淨的苟且之徒,又敢妄稱什麽的大德虔信。。”


    說到這裏他有些無趣的擺手道


    “來人,逐個帶下去好好的拷問和甄別。”


    “務必讓他三歲尿床,五歲吃奶,七歲偷窺鄰婦沐身的肮張舊事,都給供認出來。。”


    然後周淮安又補充到。


    “如果有嘴硬或是出言不遜的,那就幫他一把早早超脫往生極樂好了。。”


    “這身皮囊也無需火化涅槃,直接剁碎了喂豬,下畜生道輪迴好了。。”


    “又環保又清淨麽。。豈不是美哉。。”


    “惡賊啊。。”


    “當不得好死。。”


    “大王饒命。。”


    “小僧並非他們一路的。。”


    在一片唿天搶地的叫喊哭喚聲中,這些禿驢被連打帶罵的一個個給帶走之後,又有幾名看起來灰頭土臉甚是身上有所勒痕,隻穿著件內單的老和尚被帶了進來。


    “老衲義信,添為本寺僧頭。。”


    最為年長的那位老和尚愁眉苦臉的道


    “不知,這位將軍寓意如何呢。。”


    “鄙寺隻是禪修之所,當不得貴部的肆虐抄掠的”


    “都到了這一步,還要和我打馬虎眼麽”


    周淮安卻是冷笑道。


    “不要以為會念幾句佛就可以裝聾作啞了。”


    “這寺中不是還供有六租的遺蛻麽。”


    “再不願意好好說話的話,那就拉出來剁碎了喂狗好了。”


    “再把曆代舍利塔拆了出來,拿去混糞澆田好了。。”


    “萬萬不可。。”


    然後,他就如願聽的一片大驚失色的唿叫聲


    “千萬不要。。”


    “要就拿我命去好了,不可妄動佛寶啊。。”


    “這是要毀我伽藍麽。。”


    這時候外間的慘叫聲也開始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讓他們的臉色不由更加的難看起來。


    “我要你的命由甚用,我隻想要你知道的所有東西。。”


    周淮安了然無趣的搖搖頭


    “和這一切事端的來龍去脈。。”


    “好罷,還請將軍寬恕則個。。”


    那個老和尚也不由眼角耷拉下來,再次沉聲無比的垂首合十道。


    “但有所詢,老衲一應作答就是了”


    “還請饒過那些無關之人。。”


    “有關無關可不是你說了算。。”


    周淮安再次不耐打斷他道


    “須得經人指認、鑒別完畢才算。。”


    接下來,按照他的說法百多年前,六祖慧能留下的道場其實有三處,初次登壇講法的廣州法性寺(今光孝寺)、廣開方便門傳法授徒的韶州寶林寺、最後圓寂入滅的新州國恩寺;當年為了爭奪南派祖庭和法脈的名分沒少杯葛和爭端過,最後還是由朝廷指定在了六祖遺蛻所在的寶林寺。


    隻是隨著黃巢大軍的南下,地方盜賊乘機蜂起作亂,廣州法性寺和新州國恩寺都相繼遭了兵災。而餘下僧眾相繼攜法器、經文出逃到了韶州來,尋求當地擁有官府特許護寺僧兵的寶林寺庇護;於是近些日子裏的這處寺院當中,也是來自這些地方三部僧人相互鼎立而混處在一起。


    然後有陸陸續續由地方大戶人等,相繼逃亡到寺院當中尋求庇護,寶林寺照例是廣納方便門而來者不拒;結果後來就除了問題了,由好些殘餘的官軍也乘機隱匿其間混入寺中,開始鼓動那些因為義軍而苦大仇深之輩。


    結果,前些日子在來自另外兩處寺院的僧侶鼓動下,聯手寺院當中出身殷實、富家的少壯之輩,雀占鷲巢的幽禁和關押了這位僧正義信為首,不欲多事的大多數本地僧眾頭領;開始以這寶林寺為依托,在地方與新發起的土團武裝互為唿應,進而裹挾了這些護寺僧兵,以寶林寺的名義大肆活動起來;


    由此,也在地方上也鼓動和蠱惑了不少鄉民百姓,為之驅馳奔走給乃至四處破壞,義軍後方製造了不少麻煩;才有了這次尋求外援的借兵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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