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後到停車位置的這段距離,田曉風覺得地上的積水明顯沒有昨晚夜歸時那麽深了。甚至,那打在傘的雨也不是那麽密集,隻是仍然有些重量——那雨珠子依然足夠大。風呢?哪去了!這不像是台風,更像是雨勢自帶的。


    幾個小區保安在路上指指點點,查看是否有將斷未斷將落未落的樹枝椏子。


    “師傅,什麽時候能來電啊?”田曉風隨口問道。雨聲的緣故,他提高了嗓門。


    “中午前能來,應該不耽擱大家做午飯。”有個保安迴了話,然後很快就和同事離開了,不容田曉風繼續問。


    這個老小區,一般是停電即停水,但昨天晚上停電後卻一直沒斷水,田曉風估摸著若這電一直停下去,水也懸,所以口中問的是電,其實心裏也擔心水。當然了,按抗台風的常年經驗,方雲在家也早就儲好備用水的。隻是,那備用水要是能用不上,那就最好。


    他發動了車子,緩緩向小區外滑,從外後視鏡能看到身穿墨綠雨衣的保安們在遠外拖拽著斷落的樹枝,把它們歸置。出了小區,路上沒積水的地方也是各斷枝殘葉好不狼籍,有積的地方則不可避免地飄著破敗的綠葉。這個時候每一台出現在前方或從自己身邊超過的車輛,似乎都有著平日體驗不到的親近感,這親近感隻有一種來由——大家都是風雨中人。特別地,看這路上的情形,這次台風東江市造成的影響比預想的要小,這和“山竹”的風王預設多少有些落差,這個落差在田曉風心裏,便又是一種慶幸——這大早上的,每個跟他一樣驅車上路的人都慶幸的。


    田曉風打開車載收音機,正好播放的就是“山竹”的事。“風王”在登陸地廣東台山果然不同凡響,登陸時的中心風力達到14級,播音員對台風在各地造成的損失做了數據描述,田曉風一邊聽一邊慶幸登陸點沒在東江市。


    更重要的是,“山竹”已於昨天下午五點登陸,也就是說今天的雨已經是尾聲,習慣年年有台風的東江市,已然算地逃過了一劫。由於市政在台風到來之前,幾乎把各個街道上能砍的樹枝都砍了,如今依然籠罩在雨幕中的城市,除了見慣不怪的積水,似乎並無大礙。


    大雨傾注,市醫院大廳裏的人流明顯也顯得少,與印象中的熙熙攘攘相比,多了些安靜。田曉風直奔住院部,骨科在十二樓。這樣的天氣,住院部自然也少了些探醫的人,但電梯依然顯得擁擠,門庭若市的況味依然十足。


    “19床?”護士站的短發護士揚手向左:“那邊。”然後就忙她的去了,連眼神都沒來得及和田曉風有對視。


    田曉風按她指的方向一直往前,深入病房廊道,舉目搜索房間號的同時也透過各房門的中置矩形玻璃往裏窺視。前幾個房間有三張病床,到了中間像是隻有兩張。到了廊道的末端,房門上矩形玻璃不再中置,而是變小,橫放於房門上端,這樣也就窺不到裏麵的情形了。廊道幾乎已經走到了底,除了前麵兩個房間的房虛掩,其它的都緊閉著,沒什麽人出入,顯得很安靜。從房間床號上看,越往裏,床號越小,這樣的排序不知出於什麽心思。


    19號竟然是最裏麵的那扇門,而且門楣上就隻寫“19”,可見,裏麵隻有一個床位。田曉風從門上的窺探口一看,裏麵空間寬敞,對著門是大幅玻璃窗,窗台下有一張可供一人橫臥的橙色沙發,沙發邊上有綠葉大盆栽,沙發前是玻璃茶幾,上麵有什錦果盤。茶幾前方靠牆是個置物櫃,上麵放著一個頗具時尚感的帆布包,包的旁邊有一大束康乃馨。置物櫃不小,與之匹配的是牆上的40寸電視。自然,電視的對麵是病床,但隻能窺到床尾和白色的床單和被子,這床尾上還有一張活動桌子。擋住床的,自然是洗手間,洗手間門開著,亮著燈。


    由於看不到人,隻能從那被子的形態上猜測床上有人,田曉風不確定裏麵是不是老鄭,但這氣派,已讓他心裏有譜。但他還是先輕輕敲了下門。門敲過後,他伸手去要去抓門把,想著病人不方便,隻能自己推門進去。不料想那門卻開了,站在門裏的是個姑娘。


    “你好,老鄭是在這裏嗎?”意外之下,田曉風條件反射般地詢問道。


    那姑娘臉上掛著笑,卻扭頭向裏麵嚷了聲:“老鄭,有客。”然後才側身微躬,禮貌地把田曉風讓進去,輕聲說:“他在。”


    床上的被子有了動靜。田曉風兩三步進去了,看到老鄭躺靠躺在床頭,眼中帶笑,看著他,那神態,精神頭不錯。而床邊,又有兩張椅子,配著一張玻璃小圓桌。


    田曉風這下鬆馳下來,自顧哂笑道:“環境不錯啊,老頭。”


    老鄭也笑:“就是丫頭不好,非要讓我吃水果。”


    那女孩這會從洗手間裏出來,手上端著一個高腳玻璃果盤,裏麵是切好的蘋果和紅豔豔的聖女果。


    “你看,讓你吃水果還錯了。”她語帶嬌怒,把果盤放在圓桌上後就勢坐在床沿:“叔叔,你評評理,有這樣的老頭不?”


    田曉風在靠裏的椅子上坐下,突然覺得自己空手前來有點窘迫,隻好衝她笑笑。


    老鄭神色一正,對她說道:“這是你曉風叔叔,昨天就是他送我進來的。”


    女孩聞言,立馬又站起來,向田曉風伸出手:“曉風叔叔好,我是徐小丹,謝謝你救了老鄭。”


    田曉風一時間不好判斷人物關係,和她輕輕握了下手:“你好,我是田曉風,你,叫我田叔吧。”心裏的確覺得“曉風叔叔”顯得過於親昵。


    徐小丹感覺到田曉風的不適,扣哧一笑:“田叔,我加下你的微信。”


    “哦,好。”


    兩人加了微信後,徐小丹立馬給他轉帳五千元,然後端著電話跑到玻璃窗邊去接聽。


    田曉風錯愕地把手機屏幕給老鄭看:“這……”


    老鄭笑道:“這是你昨天的錢。”


    田曉風微微一聳肩:“不急啊……她是……”


    老鄭迴他道:“她是我孫女。”


    這是從哪來的孫女,還姓徐?但田曉風還是沒有問出口,這人物關係可能真複雜,但沒關係,起碼有了說法。


    “知道了,媽,你下午再來吧,下午雨應該就小了。上午我在這邊陪著。”


    徐小丹掛了電話,迴到床前:“我媽問你,還痛不痛?”


    “你電話都掛了,我痛不痛還重要嗎?”老鄭故意逗她。


    “那不管,我的任務的傳達關心。”


    老鄭哈哈大笑起來,田曉風看著這爺倆,也覺得好玩。


    “老鄭,有福啊,我怎麽不知道你有個孫女。”


    “我才不是他孫女。”徐小丹在床的那邊坐下來,幫老鄭整了整被子:“我可不要這樣的爺爺,進了醫院我才知道,幸虧有田叔。”


    田曉風被點讚,但點讚的人卻沒看自己,所以也不好接話,隻是心裏受用。


    “你也別在這裏陪我,該幹嘛幹嘛去,我自己挺好。”


    “還強,還強!”


    老鄭不再理她,轉而對田曉風說:“其實你不必跑來的,這麽大的風雨,家裏都好嗎?”


    “沒事,都好,方雲也不放心你。她要一起來的,但家裏還有小的,所以……”


    老鄭眼珠子一轉:“其實,你該讓你兒子一起來,小孩子好玩。”


    徐小丹說:“你看,就是嫌棄我,不是想清靜。”


    老鄭說:“那肯定,你不好玩了。”


    徐小丹向嘟著嘴向他擺白眼,口中的話卻說給田曉風:“田叔你看,這老頭招人煩不?”


    田曉風本想對那五千塊錢客套一下,但見這兩人話來話往,這事已經不算事,於是也順著她說:“就是,我也覺得他煩。”


    “哈哈,你們這就攻守同盟了。”老鄭笑道,這時候的怪老頭,成了一個享齊人福的普通老爺爺。


    徐小丹設置了靜音的手機又有電話進來,她點了免提,是一個男聲:“小丹,我到門口了,你出來拿一下。”


    “好的,黃總,你稍等。”說完就匆匆出門了。


    “你看,我的東西送到了。”老鄭對田曉風說道:“所以,你放心,我沒事。”


    意思是,他不缺人照顧。迴想昨天夜裏的緊急,田曉風心裏也嘀咕:一夜之間,這老頭住單間,有人陪,還有人去家裏拿東西,他的能量,果然超乎自己的想像。


    “嗯,我是放心了。老頭,光這病房也不是隨便就能住進來的。”


    “沒事,有人能安排。”


    “所以,這姑娘是你外孫女?”


    “不是,她們一家子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


    老鄭看著他,心想不該對他再敷衍:“準確說,她媽媽以前是我的下屬,她也算是我從小看到大吧。和孫女一樣。”


    “看來,我得好好了解一下你周邊親近的人,不然,有事情也不知道找誰。”


    “找誰?我無兒無女。”


    老鄭看著天花板,“無兒無女”在他嘴裏顯得理直氣壯,無需憐憫。


    “那……”田曉風心知老鄭有禁區,但還是堅持問道:“剛才那個黃總是?”


    “那是朋友的下屬。”


    “老鄭,你還是沒把我當自己人啊。”田曉風打著哈哈。


    老鄭看著他,微微一笑:“嫌我藏著掖著?好吧,他是金碧輝煌的老總,黃榮。”


    田曉風心裏大驚,這老頭真是深不可測,無兒無女,但金碧輝煌的老總在為他跑腿。


    “金碧輝煌?哦,去過幾次。”


    老鄭看出他的一時無措:“喜歡那裏嗎?我讓小黃給你張卡,有事沒事就帶老婆孩子去那裏吃吃飯。”


    “老頭,你笑話我了,我哪裏消費得起,我還是等你好了帶你繼續掃地攤小吃吧。”


    “你不是想開餐飲嗎?也許黃榮能幫到你。”


    “怎麽幫?”


    “我讓他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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