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清泉把抬起的茶杯又放下來,這下他已經明白周全富想要打探什麽。重點不在那天自己避而不見,重點在他懷疑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大老板。


    於是,他微微一笑,剛才心中的不快瞬間已經然無影無蹤。


    “周老板,這合同,我是簽了名,但還沒有按指紋,你是想我按還是不想我按呢?”


    周全富忙陪笑道:“當然,合同要按上指紋才有效嘛。“


    馬清泉眼角漏光,看著那個紅色的印泥盒,卻遲遲不伸指頭過去。


    周全富停止了剛才的探問:“我先來。”


    合同上他早已簽了名,但指紋是還沒有按的。


    馬清泉看他忙不迭的樣子,幹脆也不躲他。有時候,躲,反倒是示弱,而且損耗自身,不如不躲,不說盡,撩一撩,自己也開心。


    “其實,既然是我和老鄭一起來開這個旅館,這當然就說明了我隻是出麵租你的樓房,但事情,是要合夥來幹的。你的兄弟看到第三個人?那是他眼睛小,看少了,我們是幾個人來玩這個事的,有些人願意露麵,有些人不願意,很正常。而且,旅館開了後,我也不是站在前麵去管理的人,我們有管理團隊,我依然還是隻待在我的茶店裏。“


    周全富這指紋按得慢,就為了不與他對視。聽他這麽說,的確也是道理。


    馬清泉繼續說道:”我就算是有一百個哥們夥伴,跟你租房的,都沒關係,對嗎?你隻需要找我拿房租,找我落實合同條款就好。要是我把大家都聚到這裏來,你覺得這合同你還敢簽嗎?當然了,現在,我們這個合同,要是反悔,還來得及的。”


    周全富被他說得有些冒汗:“不會,不會,就按馬老板說的辦,剛才隻是瞎聊,別放在心上。”


    其實,小六和石頭在邊上一直聽他們說話。聽馬清泉說自己的眼睛小,小六有些心火,但看著三哥已然繳械,當然也不敢造次。


    周全富按完指紋,把合同又推給馬清泉,然後抽了張紙把大拇指擦幹淨。


    馬清泉手指頭在那紙上敲了幾下,然後才去按那印泥。沒一會,他的指紋也搞定了。周全富抽了兩張紙,遞給他。他也不客氣,接過來,慢條斯理地把拇指擦拭幹淨,然後把那紙用力地摔在地上的垃圾簍裏,也算是讓周全富看到了自己的顏色。


    他這才站起來,向周全富伸出右手:“那就謝謝周老板了,事情就算完成,我們接下來照章辦事就好。“


    周全富跟他握了手:“謝謝馬老板才對。”


    馬清泉從樓上下來,外麵的雨卻又大了,而且,風也不再是來時那樣有一陣大一陣小一陣微,是又起風了,那風把這天上的雨幕都摟抱著,姿意大幅度地搖著,每一個搖擺,都是一隻整齊的音律。鑽進車裏,從擋風鏡往外看,看不遠。他把車子發動後,需要把雨刷開到最高頻率,才能看到這一條街上,眼界所及,都已經隻有水麵沒有路麵。


    他先給楊方打了個電話,做了匯報,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離開了石壺村。


    楊方也沒對他說什麽,就說個“知道了”。這幾天,楊方又搬出天璽壹號別墅裏住了,因為他的父母來了。老兩口說,新學期開學了,他們來城裏照顧孫子上學。


    哪裏來的孫子?這當然是拿著明槍戳楊方的心窩子。


    “你們來了也好,那就在家照顧你們兒子吧,孫子的事,還得等等。”


    楊爸爸性子躁:“等,等,等,再等我和你媽就死了!”


    楊媽媽問:“兒子,影影呢?”


    楊方看著老太太殷切的目光,心裏一揪,但他依然保持著臉上的好兒子的笑容。


    “媽,她去北京了。”


    這當然是開玩笑式的撒謊。楊方想起了小時候,爸媽這一輩人說起遙遠的地方,總會說北京。因為,那裏很神聖,又夠不著,所以,很遙遠。當然了,他發跡後,已經完成了帶爸媽去天安門看升旗的心願。


    “北京?”老爺子口氣稍柔和了點:“去北京幹什麽?”


    老太太也想知道答案:“是啊,跑北京幹什麽?”


    “表姐去那裏住院,沒有人照顧,隻能她去。”


    楊方憑自己多年曆煉養成的機敏,盡可能把謊說圓。首先,去的地方遠,所以不方便迴來;其次,去照顧病人,不方便強求她迴來,而且,她能迴來的時間也無法確定,因為病不由人。因為,那是重病大病。


    “什麽重病大病啊?”老爺子畢竟有生活閱曆的,不是那麽容易騙。


    “要換腎,在那裏等腎源呢,這已經是到了必須要換腎的緊急情況了,一刻都離不了醫院。“


    ”那得花多少錢啊,每天。“老太太被嚇著了。


    ”我也不知道,等影影迴來了,她跟你們說。“


    “那錢是你……”


    “說什麽呢?”老爺子知道老太太要說什麽,一聲急吼,把老太太的話硬堵迴去。


    就這樣,他們倆就在天璽壹號住下來了,他們的短期目標是等兒媳婦迴來,長期目標是和兒媳婦商量要孫子的事。


    楊方隻能稍安勿躁。他甚至沒有跟顏影影說爸爸媽媽已經來的事,他連信息都沒發——發了又如何,發了,她是迴來還是不迴來?迴來了,紙包不住火,隻會讓老人更傷心;不迴來,那也是她經過心裏掙紮後的選擇,是自己出了難題迫她給一個自己不願看到的答案。所以,何必告訴她?


    夫妻這條路,對楊方而言,當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且得繼續修著。當然了,因為爸媽來了,他也對顏影影的想法也更奔突,更強烈。隻是這麽多年的冰冷現實,讓他必須把那一切都按捺下去。這段時間,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顏影影,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婆現住在金山小區,住在陶青子家裏,更知道自己的老婆現在為一家蛋糕店操勞——他幾乎每隔兩天,就會抽空開車從那店門口慢慢滑過,看一眼店裏的她,如果看不到,就再掉頭迴來,當然了,隻有一來一迴,如果還看不到,那就下次再來。他開的當然不是那輛陸虎攬勝,而是普通的a級車,朋友同事有這類人的人大有人在,他逮著誰就跟誰換著開,誰都願意。


    接到馬清泉的電話,知道已經和周全富把合同簽定,他無喜無悲。這都是計劃中的事,隻是效果能否如願,目前還是個未知數。短期來看,周長鏡的東風路店應該是開不下去了。對楊方而言,這隻是贏得了一場小戰鬥。


    其實,他此刻的心情,與窗外越來越大的風雨有關。


    “爸,這次台風挺大的,不知道要把家裏刮成什麽樣了。”


    老爺子不說話,他正在發愁。老太太則在廚房裏忙著準備今天的飯。


    看著爸爸的愁容,楊方心裏直樂。這意味著,台風過後,老兩口肯定是需要迴老家去的。


    這邊馬清泉向楊方做了匯報,那邊周全富稍作思量之後,覺得還是也跟周長鏡說一聲,畢竟人家也是租了那麽多年,不講情份也要講道義,早些告訴他結果,他也好做撤場安排。


    周長鏡在電話裏聽清了周全富說已經和馬老板簽了合同,先是深默,然後,就兩個字:“好的。”


    周全富不知道該向周長鏡繼續說什麽,畢竟,自己的這個決定算是硬生生的把人家生意給拆了。然而,電話那頭的周長鏡掛了電話後,冷冷一笑。他給老莫發了個信息:台風過後,我們就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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