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膽追“兇”卻無功而“廢”之下,渾身汗水的田曉風自然很貪戀那榕樹下的涼風。細細一數,這榕樹有六支跟成人大腿一般的氣根,每個氣根和那主杆一樣,都用五六十公分高的壇池培護著,壇裏的泥土離壇沿十幾公分,裏麵散著落葉,但甚少腐枝敗葉,想著平時還是有人清掃的。在這大榕樹下,足足有副石桌,每個石桌各配著四個石墩;此外,在它們外圍,又有六把石椅。樹底下,地板是磚頭鋪就,也算平展,也有著清掃的痕跡。難怪那些老頭老太在這裏這麽愜意,這裏不僅風好,景好,也淨潔。


    當然了,視野也佳,背麵一圍舊房子,對麵是廣場,廣場周邊還有花壇——其右側辟為運動角,有一係藍色及橙黃色的和外頭小區裏一般的運動器械。那些器械往榕樹方向,有個籃球架,雖然顯舊,但卻無破損。廣場正對大榕樹的那一側,還有一個旗杆,杆座是正經壘高了的,旗杆上一麵國旗,紅豔豔,隨風揚。


    田曉風讓那共享單車停在原地,自己找了張石桌,一屁股坐在石墩上,一衝涼爽從屁股直往上衝,好不舒服。當下把腿腳也舒展張開,做了幾個拉伸腰杆的壓腿動作。那幾個老頭老太坐在榕樹座壇的壇沿上,離著他不遠,但也不再有人理他。他們有話沒話的,反正不時地這個張張嘴那個咧咧牙,好不自在。


    不斷有人擒著個袋子從榕樹前走過,有幾個老人還專門到樹底下打打招唿,隨侃幾句。再木的人隻需要一打眼,都能發覺這些手袋子都是一樣的,新的,來自同一個地方。


    “大媽,他們提著的,就是你說的菠蘿包嗎?”


    那個老太把平擱在水泥台麵上,褲腿都撩到了膝蓋上,用皺巴巴的拳頭按壓著比古銅色更深些的小腿肚子。聽田曉風這一問,她隻衝他笑,卻不言語。


    田曉風不甘心,又問:“什麽菠蘿包啊?這麽多人買。”


    “蘭心菠蘿包,這村人都吃一輩子了。”一個老大爺聲如洪鍾地迴答了他。


    這村人!對,東江地圖上標注的南園社區其實是就是南園村。這個村子算是周邊最早富起來的,反正樓房蓋得多,密密層層,三層算矮,站七層才正常。這些樓房差不多已經有十幾二十年以上的年頭了。放眼看去,這些房子其實半舊不新,但你絕看不到磚瓦房,全是鋼筋混凝土結構。像蘭心蛋糕店那樣的鋪麵,其實就是臨街人家樓房的一層。


    見老大爺對自己有搭理,田曉風心裏也踏實了些。


    “大爺,我聽說這個村子以前都是當官的或當官的家屬,吃過好東西的,怎麽就一個菠蘿包能這麽受歡迎。”


    “菠蘿包在市裏每個茶館都有的。但以前這裏離哪個茶館都要遠,那個關師傅有眼光,早早就在這邊開店了,所以大家也吃慣了。吃慣了吧,還覺得外麵的不好吃了,就她的好吃。”老太太聲音悠揚,像是講古,但她說著話,眼睛卻並不看著田曉風。


    田曉風看著老太太視線不在自己身上,那個老大爺卻對自己眼神炯,於是嚷了一句:


    “大爺,我看這南園村不大不小的,什麽時候拆啊,一拆你們就都是大富豪了。”


    “哼,拆,他們拆得動麽。”老大爺嘴上是狠話,但神態可一點不狠。


    田曉風對著他陪了個笑,也不再說什麽。


    突然,一隻紅冠子大公雞突然就飛過來,落在那樹底壇池裏,咯咯咯,咯咯咯,一會在那樹村裏猛扒拉一下,一會高高地昂著頭,啄動著那金黃色的像鷹勾子般的嘴。老大爺看到它了,眼神也跟著一亮,瞅它一邊若無其事是扒拉著落葉,一邊向老太太靠近,而老太太竟毫無知覺,還是在那有一下沒一下是捶自己的小腿肚子。


    田曉風想提醒老太太,卻發現老大爺向自己噓著嘴,好一個惡作劇。一種難得的親切感從心底裏湧起來,他想笑,忙捂住自己的嘴。


    大公雞眼看著到老太太身後了,卻不再咯咯咯地叫,離著還有三十四分公吧,它亮麗地轉了個身,縮起左腿,舉眼遠眺,好一個金雞獨立,那眼珠子還閉合了兩三下眼瞼,一副我霸我威我雄壯的自足姿態,一種我帥我閑我歇會的鬆馳感覺。


    老太太卻好像對身後有物有所察覺,她動作退緩,神情淡定,左手向後一支,再轉頭向後看。大公雞對老太太的這一瞅,似首很不屑,但咯咯了兩聲,覺得迴應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發現了我。。老太太才不管這個,她右手操起手杖就向後一掄。


    你猜怎麽著?那隻大公雞會騰空而起,大展翅膀,匆忙逃脫,卷起一地落葉嗎?


    不,那大公雞隻是靈巧是單腳向前一跳,那杖尾就堪堪從它的尾巴上過。然後,大公雞還是原來那狀態,單腿站立,半眯個眼,悠哉得很。當然了,老太太也不可能把那手杖掄圓了,就半個圓,右手到了左肩那裏就卡住了。手杖知道自己難奈公雞何,在地上點了一下,就收迴去了。


    如此而已。老太太也沒有再去趕大公雞的意願。和田曉風一起把這個小情節看在眼裏的,自然還有那老大爺。老大爺似乎見慣不怪,又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一樣,扭頭去看邊上正在撕殺的象棋盤。


    田曉風卻看得癡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大公雞了,看來,跟這樹底下的老家夥們,都熟。


    老太太卻從那壇沿子上下來,拄著手杖,坐到田曉風對麵的石墩子上,手杖就靠在石桌邊上,一個太陽的光圈剛好打在那杖頭上,渾潤的包漿明晃晃。


    “你不是住這裏的吧?”


    “您看我不像住這裏的?”


    “就是羅,我看你剛才騎車來呢。”


    “是啊,我就是瞎逛,逛到這了。”


    “大媽,那隻公雞是你家的嗎?“


    ”你不是住這裏的,難怪你不知道那蘭心蛋糕店今開又開門了。“


    ”蘭心蛋糕店?就是買菠蘿包那裏嗎?“


    ”他們說,要換老板羅。“


    ”大媽,那你怎麽不去買菠蘿包啊?“


    ”其實,也要換的,關師傅畢竟年紀大了。“


    ”大媽?“


    田曉風提高了聲音。


    剛才那個大爺應該是聽到了,他在那邊應了聲”哎“,然後指指耳朵,五指抓圓,在耳朵邊轉了轉,意思是,老太太耳朵有問題。


    田曉風衝他笑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表示自己知道了。


    ”年紀大羅。“


    老太太歎口氣,又念叨了幾個字,然後,她的眼視從他的肩膀上過,越過他,不知道在看啥,要知道那裏隻有一個籃球架和健身器材。


    見她不再說話,田曉風也慢慢站起來,慢慢走開。


    蘭心蛋糕店?田曉風心前,自己以前的工作做得也太不到位了,這南園社區有一個上了年頭的蛋糕店,店裏有村裏人吃了“一輩子”的菠蘿包,怎麽就從沒在《嗨界》雜誌上做過報道呢,如何對得起關注東江風物的初心?


    該去看看。他騎上自行車,就想往那走。電話卻響了,是方雲。


    “你在哪呢,別忘了接少華放學。四點前要到那裏。”


    “哦,知道。”


    “那你現在在哪?”


    田曉風趕緊掉轉車頭,支應著:“在路上呢。”


    怕方雲再細問,又搶先問了她:“老婆,你今晚想吃什麽?我接了少華就去買了迴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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