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坐下來後,發現在自己身後的這兩位,真的是零交流。他們都年輕健碩,手機之毒對大家的侵害已經到了如此田地了嗎?在茶館裏也可以兩人相對無語看手機,哪怕東西已經吃完。


    自己麵前隻放著一個叉燒包畢竟很怪,田曉風努力地向守在樓梯口邊的服務員大姐揮手。那大姐終於發覺這邊有需要,緊著步子過來,田曉風向她要了一杯冰紅茶。等冰紅茶上來後,他又起身,坐到對麵——剛才那個位置,跟那三個漢子的距離最近,中間隻隔兩個相對無語的青年,但他仍然聽不清楚人家說話的聲音。


    客人已經多起來了,不斷有人從樓下上來,這意味著樓下已經人滿為患,蜂鳴效應正在發功,從樓下一直漫了上來,淹沒了平常的聽覺。不誇張地說,隔個三五米遠,除了嗡嗡嗡嗡的混音,就隻看到說話的人在張嘴。


    田曉風又向那個大姐揮手,遠遠地示意她,這裏缺雙筷子。


    大姐那有著汙痕的圍裙前麵,有個大兜,裏麵塞著一次性筷子和餐位牌。大姐又一次過來,覺得這人也奇怪,從一樓上來,沒拿喝的,連個筷子都忘了拿。她不客氣地把筷子拍在桌麵上,臨走時又虎虎地看看那兩個桌上東西已經常吃完卻還占著位子的青年,不滿地搖了搖頭。


    田曉風多希望大姐能把那倆趕走,然後自己坐過去。然而,這是不可能的。他對眼前的叉燒包當然沒有多大食欲,心裏的焦躁在這四麵八方撲過來的蜂鳴中更是難奈。


    他站了起來,視線越過那倆青年,看到仨漢子桌上的鹽焗雞已經被分食幹淨,桌麵上雞骨狼籍。


    不料,卻覺得臉上有灼然之感,原來是對麵的青年正盯著自己看。這個發現讓他心裏一慌,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拿起那杯冰紅茶,仰著脖子,誇張地喝了一口,差就被嗆到,這才坐下來。


    這個人怎麽好像在哪見過?就是一時想不起來。田曉風覺得有點暈。


    但有一點是明晰的,就是去錄那仨人的話音已經不現實,就等著吧,等著。


    這時,背對著他的青年一下子站起來,但立馬像中了定身咒,不再動。田曉風偷偷一瞄,原來對麵那個青年在衝他咬牙瞪著眼。


    田曉風這一瞄,也是視覺匆匆掠過,真心怕人家發現。隻能這樣待著再說,畢竟,自己可能真的發現了得來不易的線索,隻可惜,此刻的自己是多麽的弱小。


    “你在哪?”無奈之下,拿著手機瞎玩,卻剛好看到周長鏡發來微信。


    “振豐中路,品香茶園。”在迴微信時,田曉風發現手機上還有幾個未接電話,也是周長鏡打來的,而且,連著打。估計漏接的原因是在這該死的蜂鳴箱裏,聽覺對手機的響鈴已經完全無感。


    “難怪你電話不接,這個點,那裏都吵翻了。苗蘭說你給她發了幾個人的相片,問是不是那天送酸菜的,怎麽迴事?”


    “就坐在我對麵,和我隔著一張桌子,品香茶園二樓。之前,我聽到他們有人說送一罐子酸菜收了幾百元,我懷疑是那個人,但卻不確定說這話的是哪一個。”


    “有人送酸菜收了幾百元,這和我們店裏的事未必有什麽關係啊?”


    “嗯,未必。所以,我想等等看。”


    “你注意安全,別憑空惹出什麽事來。”


    周長鏡說得有理,但直覺告訴他,等一下,再等一下,也許,值得。


    時間過得緩慢又匆忙,看完電影無非中午十二點半,經過自己這麽“兩進店”,已經兩點出頭了。終於,他看到那仨漢子站了起來,大聲乍唿著什麽,然後向外走了。他也趕忙起來,要跟上去。然而,眼前一個身影躥過去,卻是那兩個青年一前一後,已經跟了出去。


    原來,他倆在等他仨。這個發現讓田曉風腎上腺素急增,邁出去的腳幾乎一麻。定了定神,他也跟著下樓了,心裏不斷提醒自己,絕不能讓人家發現。


    在品香茶園吃東西,先食後付,人群簇擁人聲鼎沸間,你無法想像大家就是這樣出門之前,在門口櫃台乖乖買單,這種市井小民樸素粗放的互信,真的讓任何現代征信係統都應該感到汗顏。


    進店的人多,要走的人也不少。所以在櫃台買單都需要排隊,前麵總是有三五個人。好在現在多是刷手機付款不用找零,在以前習慣用紙幣時,那裏更是人滿為患。


    田曉風刻意地離櫃台兩三步遠,他看到那倆青年其實在分頭行事,一個出去了,一個擠在那裏付帳,跟他擠在一塊的,是那仨漢子中的一個,另兩個估計已經先出去了。


    很快櫃台邊的漢子先出去了,那青年怕自己慢了,手機一掃碼,就健步如飛去往外走。田曉風趕緊鑽到剛好空出的那個縫隙裏,把餐位卡霸氣地扔到櫃台裏服務員的鼻子底下。那服務員被嚇了一下,但估計這種事也經曆多了,隻是慍怒地看了看他,還是先把他的單劃了。刷過手機,田曉風也來了一個健步如飛。


    出了店門,還好,那仨人各騎坐著一輛電動車,還在說話。一邊說話一戴上頭盔,果然,應該就是電動車拉客仔——日子過得有風格,中午還到這茶樓小聚,熏點啤酒。


    那倆青年呢?看,他們在路對麵各騎了一輛共享單車,在嚴陣以待。田曉風知道自己不能放過這個時間差,他在路的這邊,也就是離仨漢子不遠的地方,也刷了輛車。


    那仨人戴上頭盔後,真認不得誰是誰,然後他們一人向北,一人向東,人向西,分頭出發。跟誰?田曉風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眼睛遊移間,看著那倆青年竟都往北去了。跟著他們倆!田曉風隻能繼續憑直覺行事。


    於是三輛自行車,兩前一後,跟著前麵一輛電動車,這一番猛踩腳踏板,也就三五百米,田曉風覺得自己背上已經汗流滾滾。好在這個區域車少人稀,前麵的電動車見個人都要慢下來響個喇叭,示意對方需要不需要車,加上這共享單車是有變速器的,雖然有些吃勁,但還是沒有被電動車落下。


    這一路好走,多是小路,從振豐路不知道怎麽著,又上了和園路。然後電動車在前方接了個人,這下他就走得急了,一直往南園社區去。田曉風終於體力不支,心跳加速急喘氣,不知前麵依然不緊不慢地跟著的那倆此時是什麽狀態。


    電動車最後由西往東拐進了南園路三巷,巷子小,走得也慢些,田曉風這才有了緩。出了巷子,卻是一個村民廣場,一棵大榕樹冠蓋如雲,樹底下好幾個老頭老太在那裏閑著。穿過村民廣場再往東,路麵開闊起來,再往前該是進南園路了。但在那巷口,電動車載的客人下車了。這下,田曉風被迫停在榕樹邊,而那倆青年就停在廣場上。


    樹底下有個樂嗬嗬的老太太見田曉風汗流浹背地停下自行車,竟打趣道:


    “你也是來買菠蘿包的嗎?”


    老人相問,自己當然不能無禮,但這問題問得實在莫名其妙:“奶奶,你是跟我說話嗎?什麽菠蘿包?”


    老太太意識到自己問錯人了,但自己覺得可樂:“看你緊趕慢趕的,以為你要去買菠蘿包。你可以去啊,現在應該有賣了,看到沒,就在前麵,出巷口進大路往南看,就看到有人排隊了。“


    她指的方向正是電動車下客的方向。


    那電動車下了客,卻掉頭迴來。那倆青年發現得早,已經像是倆相戲耍地在廣場上騎起了“8”字。電動車很快從田曉風身邊經過,田曉風忙低下視線,雖然不知道對方在頭盔裏的眼睛有沒有看自己。等他抬起頭,卻又正好和倆青年打了個照麵,那個剛才在品香茶園坐在他對麵的青年,眼神凜冽。


    “是他!”田曉風這下真想起來了,這位正是自己和周長鏡去石壺村村民茶社找周全富時,坐在旁邊的“小六”。小六似乎對自己的同伴說了什麽,他的同伴也迴頭朝田曉風看了看。


    被發現了!


    是的,被發現了。而且直到現在,他自己也拿不準要跟著那電動車拉客仔到什麽地方什麽時間,所以,已經沒有再繼續跟的必要。於是,他幹脆從自行車上下來,活動了一下已經脹痛的雙腳。剛才和他搭訕的老太太,見他沒有要去買菠蘿包的意思,也不再理他。


    “長鏡,”他拔通了電話:“我跟了那仨個人中的一個,跟到了南園社區,而且跟我一起跟的還有兩個人。”


    “什麽?”能感覺周長鏡在電話那頭的意外,雖然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


    “我是說,我跟蹤了跟你說的那仨個人中的一個,然後,在我前麵跟著他的還有兩個人,現在我想起來了,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周全富的人,就是那個小六,我們在村民茶社見過,你記得嗎?”


    “周全富?小六?”周長鏡突然提高了嗓門:“曉風,你別跟了,不要再去管這事。這事過了,別再節外生枝。”


    “這事過了?”田曉風一腔熱情被澆了盆冷水:“什麽叫這事過了?”


    “是的,過了!”周長鏡語氣堅定:“今天不是少華開課第一天嗎?都幾點了,你是不是該準備準備去接他放學了,學人玩什麽跟蹤。”


    無功而廢,而且沒人肯定,沒人支持,更談不上讚賞。他像是拎著棍子氣衝衝過找過來要替兄弟長臉,卻發現兄弟根本沒有這個需要,甚至還為他的到來覺得意外和奇怪。這種微妙的心理落差,讓他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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