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蘭家世代都是招入贅的姑爺上門,家規又不認姑爺在外生下的孩子,因此蘭桂雖然明白嫡庶二字是什麽意思,但沒法感同身受。不過她倒是知道,庶出子不受待見,要不然姐姐也不會娶到李作塵。


    其實在她家的家譜上,上門姑爺嫡庶半開,哪一種都有。


    她跟朱璃又聊了一會兒,也不過就是聊些朱璃聽來的故事,聊得蘭桂滿肚子鬱悶,直到去了自家鋪子,坐到親娘麵前,臉色還是有些不好。


    “朱璃那兒怎麽了?”蘭夫人皺起眉。她沒覺著是蘭桂有什麽問題,在這梅城縣,蘭家二小姐從小到大就沒吃過什麽人的虧。


    “沒怎麽。”蘭桂搖搖頭,“我把東西都帶過去了,她沒地方放,又讓我拿了迴來,娘,您給她收著吧。”


    蘭夫人早料到朱璃哪兒是這麽個情形,當下也不矯情,讓金枝暫時收好,說等迴去就鎖到自己屋裏。


    “還有個事兒。”蘭桂一點點兒往外說,也是怕她娘生氣。


    “朱璃想看看蘭姐兒。”


    “嗨,我當是什麽要不得的大事。”蘭夫人白了蘭桂一眼,“姐兒還小,鼻子嬌嫩,我原本而已想著給她抱到鋪子裏玩兒,但怕她受不住。既然是朱璃想看,那現在起這屋子就先不用香了,明日再空一日,後日午後,姐兒睡醒了,就讓玉娘陪著你姐姐和孩子出來,你去找朱璃,這不就得了!”


    娘安排的事事妥帖,蘭桂當下涎皮賴臉的湊過去,一頭拱在她娘懷裏,很是溜須拍馬的哄了一番。


    “還有什麽?索性一起說出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有個風吹草動的,當娘的看的出來。


    蘭夫人被蘭桂揉搓的衣裳皺了,頭發也有些散亂。她一巴掌拍上蘭桂腦門,把蘭桂拍到一邊兒,自己對著玉枝捧上來的鏡子梳頭發。


    蘭桂慢吞吞的把那雙喜赤金墜角香餅拿了出來,又鸚鵡學舌一般把這東西的來處學給她娘。


    蘭夫人沉下臉,半晌沒說話。


    李作塵從府裏,從鋪子裏往外拿東西,偷銀子,蘭家已經有數,隻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動大婚時候的東西。


    “娘,我想著,這東西雖然是金的,可不大,拿出去,也值不了什麽。”蘭桂抓了抓耳朵,她是怕她娘生氣,所以才不得不開口,並不是在幫李作塵解釋。


    “大的拿出去太過招搖。”蘭夫人冷笑了起來,“要不然朱璃為什麽不讓你把大件兒拿出來?”


    說的沒毛病。


    蘭桂摸了摸鼻子。


    蘭夫人皺皺眉,她隱約中,想起了些什麽。


    “金枝。”


    “在,夫人。”


    叫了金枝來,蘭夫人又不說話了。她皺緊眉頭在哪兒不知道琢磨什麽,金枝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也不敢張口問。


    “今晚上,你找機會去麝兒院子裏,看看當日那四件安心禮,可有缺損?”蘭夫人這話說得猶豫,想必是自己也說不準。


    金枝點頭答應下來,但蘭桂有些懷疑。


    “娘,不能吧。”她用手比劃著給蘭夫人看,“那四個玩意兒可不比這小東西,他敢往外拿?”


    “不是拿。”蘭夫人隻覺著頭疼,她沾了點兒薄荷膏塗到了太陽穴上,“是缺損。”


    “啊?”蘭桂再怎麽也想不到還有這種事,難不成這李作塵是用咬下來的?


    當天晚上,金枝按照蘭夫人說的那樣兒去了蘭麝的院子。


    她說是找瑞珠閑聊,順便看看姐兒。蘭麝便沒當迴事兒,自打蘭姐兒落地之後,闔府上下都喜歡往她這兒跑,為的就是看蘭姐兒。


    李作塵也沒當迴事兒,他今日在小院兒勞累辛苦,晚上吃完飯後就覺著沒精神,早早去偏房睡下了。


    他沒料到當日在萬般無奈下從蘭家送來的金子上動的那一點子手腳,會在今日被人發現,也沒想到這些事兒一件件羅列出來,最後都成了他的催命符,追魂刀。


    而他一時興起拿出去的那枚赤金雙喜墜角現在就擺在蘭老夫人麵前,墜角旁邊放著幾塊兒白生生的骨頭,是豆娘上次去鋪子給李作塵寫方子的時候,一並送過來的。


    “有日子沒做這個了。”蘭夫人換了身利落的衣裳,洗幹淨雙手,有尋了一塊兒青布包頭,這才坐下,拿著那骨頭細細端詳。


    她胸前垂著個香囊,裏麵裝著長留,老夫人脖子上也帶著個一摸一樣的,還有在外麵伺候的玉娘、金枝,也都帶著。


    “娘,您看,雖然隻這麽幾塊兒,但看著潔白細膩,骨質均勻,可見是年輕人的。”蘭夫人把骨頭遞過去,蘭老夫人看了看,微微點頭。


    “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是因何而死。”蘭夫人開始炮製骨頭,便弄便跟老夫人說話。


    “看著不像是多年吃藥,骨頭也壯實,想必是橫死的。”蘭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她從那幾塊兒裏撿出一塊兒來,對著燭火細看。


    “箏兒,你看,這塊兒上麵有刀痕。”


    “哎?”蘭夫人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還真是,別是豆娘弄上的吧。”


    “豆娘細致,不會是她。”蘭老夫人笑了起來,“眼下這個時氣,村子裏正該秋收,都在地裏忙著,年輕人火氣旺,偶爾一句半句的生了齟齬,打起來死了人,也是常有的事兒。”


    “能送到義莊的,必然是家裏沒有能力收葬。”蘭夫人皺了皺眉,“年輕力壯的,有本事打架,難道沒給自己攢下幾個銀子娶媳婦兒?若是攢下這些,也夠收葬得了。”


    “就是攢下,人一死,也不見得就能花在自己身上。”老夫人拍了拍自己女兒的肩膀,“銀子可是好東西,死人胡亂打發也就算了,不是至親,誰肯放著便宜不占?”


    “村子裏也好,城裏也罷,平日說起來呢,最講究什麽同宗同契。”蘭夫人鄙視的扯了扯嘴角,“說都是一個姓兒的,祖上又是什麽兄弟親眷,互相要多照應。活著還好,死了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這些人。沒老婆孩子的,便這麽胡亂打發了,有的怕是還要逼迫人家孤兒寡母,等把活人死人一起打發幹淨了,再瓜分人家的田產。娘,我聽說,還有那起子糊塗的。活著時候呢,最認這同宗,自家若是有兒子還好,若是沒有,便一門心思供養子侄。說是女兒雖然是親生的,但終歸要嫁人,嫁出去便是外姓人了。子侄們不同,那都是自家血脈。您聽聽這話,是不是糊塗?”


    “別說男人。”蘭老夫人點頭道,“這種想法,有不少女子也是這麽想的。比如有的女子雖然嫁人了,但拚命在自己兒女身上摳唆,弄出銀錢來給娘家兄弟使用,理由也都大同小異,覺著娘家兄弟是娘家的香火延續。”


    “這更是糊塗。”蘭夫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不疼,反倒疼旁人?”


    “最可恨的是,這種女人若是生了子女,還要把這番做派傳給自己的女兒。”蘭老夫人歎了口氣,“為了彩禮胡亂嫁了女兒,甚至把女兒賣到那下三濫地方為了給兒子娶親的,比比皆是。”


    蘭夫人長歎口氣,借著這個由頭跟蘭老夫人聊起了朱璃。


    她先是把朱璃誇讚了一番,然後又說了朱璃相看看姐兒,還把腳上穿的那雙朱璃做的繡鞋給蘭老夫人看。


    “哎呦。”蘭老夫人仔細看了看那鞋上的花樣兒,“好一個靈透的丫頭。”


    “可不是。”蘭夫人笑吟吟的,又說了自己讓朱璃入股蘭家鋪子的事兒,“娘,您看我這番安排可還妥帖?”


    “好。”蘭老夫人喝了口茶水,“咱們家平日裏懶得做那些麵上善事,有這樣的事兒,便可多幫幫忙。日後那丫頭脫身出來,自己要是有什麽注意,你也不必攔著,隻暗地裏幫襯些就罷了。”


    “我知道。”蘭夫人笑著點頭,“說到做善事,娘,我倒想起個笑話。”


    “你說。”蘭老夫人今日心情好的很,李作塵已經上了勾魂冊,蘭家上下平安,蘭姐兒越發出息,眼下又有朱璃這件事兒,她興致來了也不困,便索性也洗了手,過來幫過蘭夫人炮製骨頭。


    “上個月開始,有人在咱們鋪子裏訂成婚用的香,我當時沒當迴事兒,隻當是誰家為了辦喜事兒。可這香數量不對,粗略估算著,得是尋常人家十幾倍的用量。”蘭夫人把一塊兒弄好的骨頭放在缽子裏,慢慢碾成細粉,“後來一打聽,原來是相鄰縣的縣官夫人做善事。說是怕貧家女子無力籌措假裝,便自己拿了銀子出來,采買各種嫁妝分發給她們,好讓她們能順利嫁人。”


    “糊塗。”蘭老夫人搖頭,“為了嫁妝娶她們的,日後也不會好好對待。有這些銀子不如弄個香坊、繡坊一類的,招她們來做工。學個本事,自做自吃的倒還快活,何必非得把自己交到男人手上?”


    “所以我才說,是個笑話。”蘭夫人笑了起來,“這世上糊塗人太多,好在咱們家自祖上起,就腦子清醒,所以現如今才有好日子過。”


    “也不都是如此。”蘭老夫人長歎了口氣,“你我起初都是糊塗人,非得一次次寒了心,方才清醒。眼下麝兒我看也是如此,不然咱們也不用苦心做戲。若說腦子清醒,得說是你姨娘。”


    提起當日的蘭文,蘭老夫人沉默了下來。蘭夫人心中泛酸,想起當日姨娘在的時候,不由得落淚,她怕老夫人難受,趕忙往迴憋。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吸吸鼻子,把話轉了迴來。


    “也不能說是咱們做戲,那李作塵若是心放正了,便是咱們有心害他,也抓不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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