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這褲子上的胭脂,若是瑞珠發現的,她隻會覺著姑爺是在跟小姐玩鬧,或者在鋪子裏沾染上的。若是讓張媽看見,也想不出什麽所以然來。這兩個人心裏隻有蘭麝,十有八九會略過這樁事,直接找漿洗的下人把衣裳洗了。


    可許媽不同,她用手撚了撚那抹胭脂,發現已經幹透,又忍著惡心,拎著褲子聞了聞。


    “玫瑰味兒?”許媽讓那濃香刺鼻的味道熏得皺了皺眉頭。


    蘭家世代合香,家裏主子們用的東西都是香氣宜人,濃的不俗不媚,淡的高壓清麗。下人們日常用的也甚少有這麽俗的味兒。再加上姑爺早出晚歸,隻要進了院子,便沒有年輕丫頭媳婦兒往上湊。不在院子裏更不可能,所以這玩意兒,必然是在外麵染上的。


    再看看這位置……


    許媽冷笑一聲,她轉身迴房翻了塊兒包袱皮出來,趁著張媽和瑞珠都在房裏服侍蘭麝,拎著那包袱,便直接來到了蘭夫人的院子。


    蘭夫人這會兒還沒睡,蘭桂今日晚間迴來給她帶了幾樣兒葷點心和一壇子好酒。平日裏拎著蘭桂蘭蜜耳朵,囑咐她們不可貪涼的她現在正泡在浴桶裏,桶邊高幾上放著酒水點心,還有兩個話本。


    金枝和玉枝在旁邊苦勸,說這水提迴來的時候就是溫的,夫人剛才又故意拖延,足拖到水冷了才進去。現下已經泡了那麽久,也該出來了。


    蘭夫人全當沒聽見,不止當沒聽見,許媽在院子門口敲門的時候,她正用在往金枝玉枝身上潑水。


    “夫人別鬧了。”玉枝躲得慢,被潑了滿頭滿臉,連頭上的絹花都在往下滴水,看起來狼狽得很。


    “有人敲門。”


    “這個時辰了,莫不是麝兒不安穩?”蘭夫人急忙忙出了浴桶,又手忙腳亂的往身上套衣服。


    “玉枝,去開門。”


    “我這,能見人麽?”玉枝可憐巴巴的看著蘭夫人。


    蘭夫人趕忙擺擺手,讓沒那麽狼狽的金枝去了。


    饒是許媽平日機靈,也沒想到夫人房裏,此時是這麽個模樣。


    來給她開門的金枝花了妝,身上濕淋淋的,半點兒沒有平日裏掌事丫頭的端莊樣子,反倒像個農家種地的土丫頭。


    “大小姐怎麽了?”金枝見是許媽,便急急忙忙的問。


    “你怎麽了?”許媽讓她嚇了一跳,險些扔了手裏的包袱。


    “你別管我。”金枝當然沒臉說自己是被夫人潑水潑的,她心裏急,拉著許媽的手腕就往裏麵走,便走邊追問。


    “小姐是不舒服麽?”


    “不是啊!”


    “那是跟姑爺吵嘴了?”


    “也還沒有。”


    “那就好,那你大晚上來幹什麽?”


    金枝鬆了口氣,可她還沒等許媽迴答,便皺緊了眉。


    “什麽叫,也還沒有吵嘴?”


    “因為我還沒迴報,若是迴報了,便該吵嘴了。”許媽老老實實的迴答,並且舉了舉手裏的包袱。


    “我想著,這事兒得先迴夫人,若是直接告訴小姐,怕小姐受不了。”


    蘭夫人在屋子裏聽了個大半,也正是因為沒聽全,所以格外心急。


    玉枝也不顧自己的狼狽樣子,掀開竹簾,一把抓住了許媽另一隻手腕,跟金枝一起把許媽扯了進來。


    許媽看著滿室狼藉目瞪口呆,蘭夫人一手挽著頭發,一手指著許媽,急的話都說不出。


    “夫人別急。”許媽已經大概看明白了屋子裏的情況,她扯了扯嘴角,先把事情學了一遍,然後打開包袱,拎出了那條褲子。


    “夫人請看,這個顏色,還有這個味兒,都不是咱們府裏能有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鋪子裏染上的,若是,那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不是……”許媽難聽的話沒說出口,她倒不是給李作塵留麵子,而是自己覺著說出來難聽。


    蘭夫人忍著惡心,把那褲子拎過來細看。


    “不是鋪子裏的。”蘭夫人冷下臉。蘭家香譜也有些麵脂、胭脂等物什,但比這要好得多。這玩意兒一看便知是小攤子上的貨色,蘭夫人鼻子靈,不要湊近去聞,也能聞見那股子刺鼻的玫瑰味兒。


    “夫人。”許媽心一橫,索性把自己當日想留下當奶娘,刻意逢迎李作塵的種種細情說了出來。


    “姑爺怕不是個安分的。”許媽低眉斂眼,麵色滿是嘲諷,“但外麵這個,也不是什麽好鳥。夫人您細想,這胭脂是怎麽到了褲子上?而且,顏色又這麽重,雖說是抹上去的,但,怕是故意為之。”


    蘭夫人孩子都已經生了三個,當年何珩也不是多體貼的人,她當然能從這胭脂的位置,想到當時是怎樣惡心。而且許媽說的有道理,胭脂這種東西,抹在口唇之上,便是不小心蹭上了,也不會這麽濃重。


    “你今日做得好。”蘭夫人不禁有些後怕,多虧這褲子沒讓麝兒看見,不然麝兒身懷有孕又在難過傷心之下,輕者胎像不穩,重者可能會小產。


    “這是打算鬧上門了。”蘭夫人用力攥著那褲子,她冷靜了一會兒,先讓金枝取賞錢給許媽,並再三吩咐她口風要緊,隨後拎著那褲子去了老夫人院子,打算跟她娘合計合計。


    “夫人。”月影兒捧著個小笸籮走進來,笑吟吟的站在地上。


    “我今日說想給少奶奶做雙鞋,但不知道少奶奶的尺碼,因此來找夫人要個鞋樣子。”


    聶娘原本以為月影兒隻是在李作塵麵前裝樣子,萬沒想到是真打算做的。


    “我哪兒有麝兒的鞋樣子,不過是估摸著大小,再放大些做的。”聶娘歡喜的招手,讓月影兒坐在自己對麵兒炕上。


    “正好我今日不困,你既然想做,就陪著我一起做吧。”


    月影兒答應一聲,欠身坐在炕上,隨後拿起了聶娘已經做好的一雙鞋。


    “少奶奶的腳這麽大?”月影兒作勢跟自己的腳比了比。蘭麝是天足,加上聶娘知道孕期婦人會腳腫,做的時候又格外放大了些。現在那鞋放在月影兒腳邊顯得十分粗苯,聶娘看了皺皺眉,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女人家,還是小腳為好,這蘭家的教養也太差了。


    “我聽說鄉下那些女孩子也有不裹腳的。”月影兒淡淡的笑著,選了個榴開百子的花樣子,在選好的軟緞上比劃。


    “哦?”聶娘挑起眉毛看著月影兒,她原來是李夫人的丫頭,後來在李府也少見不裹腳的女孩子,現在聽見月影兒這麽說,便有些好奇。


    “夫人不知道。”月影兒手撚針線,開始繡那石榴,“鄉下日子窮苦,有的人家生不出兒子,就不給女兒裹腳,為的是把女兒當做男兒使用。犁地種田,都跟男人一樣。”


    聶娘歎了口氣,“蘭家可不就是因為這個,才不給家裏小姐裹腳麽?”她說完這句又不自覺的撇了撇嘴,蘭家日子富貴,可光富貴有什麽用?那蘭夫人連生了三個女兒,將來有什麽,還不是要靠著姑爺麽?


    倒不如自己,雖說以前的日子苦了點兒,可現在衣食無憂,這都是因為自己當年肚皮爭氣,生了三郎這個孝順兒子。若當年生下的是女兒,現在自己怕是早就埋到亂墳崗,喂野狗了。


    “我聽說,少奶奶家一直生不出兒子。”月影兒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風水問題,還是總弄香,又什麽影響。”


    “麝兒這胎是男孩兒。”聶娘心生不快,覺著月影兒的話不好聽。


    “聽少爺說了。”月影兒用針在頭發裏蹭蹭,繼續往下繡,“少爺上次走的時候,還說少奶奶想吃杏幹,可見酸兒辣女,是準的。”


    聶娘眉頭皺起,她記得上次三郎走不止說了要買杏幹,好像還說他媳婦兒要吃胡椒豬血丸子。


    聶娘不再說話,手上的針也失了準頭,東一下西一下的,好好的一片蓮葉繡成了亂草,她自己還沒察覺。


    月影兒抬起頭來看了看,低下頭默不作聲的做著自己的繡活兒。


    她嘴角帶著個笑,手上針線飛快,在那滾圓的石榴下,先繡了個“死”字。


    足有兩炷香的時間過去,聶娘方才開口說話。


    “月影兒。”


    “夫人。”


    月影兒心裏一驚,她抬起頭看著聶娘笑,手上緊緊的攥著那塊兒軟緞鞋麵,把那鞋麵放到了桌子下麵。


    少奶奶現在身懷有孕,用緞子犯忌諱。她選的這塊兒軟緞不起眼,因此覺著能騙過李作塵。但聶娘叫她的時候,她以為自己露了餡,當時心跳如擂鼓,鼻尖也冒出了細汗。


    “你那避子湯藥……”聶娘似乎開口艱難,才說了幾個字,又住了口。


    月影兒聽見她說這些,眼睛裏滿是光彩,但在聶娘住口之後,又變成了怨恨。


    “避子湯藥吃著呢。”月影兒低頭迴答,“少爺每次都看著我吃。”


    “那就先吃著吧。”聶娘搖了搖頭,總要先看看三郎媳婦兒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才好做打算。若是這一胎真是個女孩兒,那麽便可算好下次懷孕的日子。讓月影兒也趕在那個時候懷孕,到時候萬一還是女孩兒,便可學著戲文裏的樣子,來個狸貓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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