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地走到他跟前,即使知道他不會被驚醒,還是生怕自己的腳步會打擾到他。


    他的眉頭一直皺著,應該很痛吧,身體和心理都備受折磨,我總說他固執,說他幼稚,說他不可理喻,可是,他隻有對我才如此固執,隻是不知道如何讓我將心思和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才會一次又一次重複幼稚的行為,他隻是怕我會離開他,忘記他,被恐懼和瘋狂占據了理智,才會對我做出一些讓他自己都懊悔不已的事。


    況且,他自始至終都有在懊悔,都在彌補,而我,從認識他開始,便是懷著算計的心理,幾次三番將他出賣,甚至想取了他的性命。他總是一次次原諒我,雖然心裏痛苦,雖然會被別人誤會,他自始至終都是向著我的,他在盡他所有的努力,讓我不受傷,讓我平平安安。


    不管是水煙碧,林馨兒,冷傾若,或是他過去擁有過的那些女人當中,他從來沒有為誰做到這種地步,哪怕是萬分之一吧。若是從前,我還能給他冠上“圖新鮮”,“征服欲”的借口,如今已經六年多了,我沒有為他生下一子半女,甚至於這六年多的時間裏,還有三年帶著思念折磨的空隙,可這個男人,依舊什麽都為我著想著,怕我日子過得無聊,怕我吃不好飯,怕我睡得不好,怕我掉進湖裏,怕我從馬上摔下來,怕我被熊瞎子傷了......


    明明是那樣要強的一個人,卻滿心都塞著我,什麽都為我想著,關於我的事,總想親力親為,總是小心翼翼地希望我能把注意力多放一點在他身上,總是謹慎地處理和我有關的每一件事。明知道會被我拒絕,明知道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他,還是不管不顧地賴在我身邊,仿佛隻要能嗅到我的氣息,他所有的失落和空蕩都可以被填滿。


    他所希望的,不過是我能留在他身旁,不過是我能想個正常的妻子一樣,能注意到自己的丈夫,能承認他是我的丈夫。即使我不會像一個妻子一樣與他舉案齊眉,不會像一個妻子一樣對他噓寒問短。不會像一個妻子般對他巧笑如靨,他也總是毫無怨言,隻盼著我能留下來陪著他。不要再離開,隻盼著我能原諒他,不要不理他。


    固執的那個人明明就是我呀,我總是冷眼旁觀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心安理得地覺得。這些都是他自願的,是他自作多情,是他過於偏執這段感情。


    手不自覺撫在藍唐黎那雙略顯粗糙和幹燥的手上,感受著他的溫度,我在心裏默默說著,藍唐黎。我現在相信你說的話了,我已經能正視自己的感情了,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你一定要給我挺過來,我要你親自去感受我對你的那份愛。


    過了一個時辰後,蔣太醫果然又來了,我有些緊張地站在一旁看著他給藍唐黎搭脈。蔣太醫沉吟了很久,又重新寫了藥單。讓人下去煎藥。


    “傷口太深,雖然上了藥,炎症必定會引起高燒......”蔣太醫似自言自語的聲音突然一頓,我的心也跟著一頓,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凝神聽蔣太醫剩下的話,仿佛他不說出個結果,我的心就不會再跳動般。


    大概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驚悚,蔣太醫有些於心不忍,他對我道:“放心吧,這點折磨陛下還是經得住的,隻是不能讓他的高燒持續。老夫已經命人下去準備湯藥了,一定要讓陛下每隔一個時辰服用一次,也許能控製住傷口的惡化。”


    我點點頭,看蔣太醫一臉倦容,若不是我闖下的禍,他這麽大把年紀了,也不用背著藥箱跑老跑去了,我說:“太醫,您先去吃點東西休息下,陛下這裏就由我先照看著。”


    蔣太醫掃了我一眼,語氣裏似是帶了些笑意,他說:“你這丫頭,看起來比老夫我還狼狽,若真得想照顧陛下,也要先把自己照顧好,要不陛下一睜眼就看到你這樣,醒了估計也會被急昏過去。”


    我低頭看來看自己,那身我最喜歡的白色騎裝已經有些灰灰的印記,衣袖上都是血液凝固後的暗紅色,這是藍唐黎倒在我身上時沾染上的,之前那樣著急地奔過來,頭發也有些鬆散了,隻是一心惦記著藍唐黎,所以根本無暇顧及這些東西。


    “你先下去拾掇下,再吃些東西吧,陛下這裏老夫先看著。”見我有要反駁的意思,蔣太醫又道:“你若不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了,老夫怎麽放心讓你照顧陛下?陛下能不能撐過今天晚上還要看你的了。”


    我想想也是,跟蔣太醫告辭後,立刻迴了曉黎殿,有些意外地看到葉子站在門口等我,我問道:“你怎麽在這?”


    她是蔣太醫的得意徒弟之一,蔣太醫沒來之前,多虧她的沉著冷靜,給藍唐黎簡單處理了傷口,否則,情況可能比現在還糟糕。我以為,她這個時候應該在太醫院裏和那群太醫一起,想更好的辦法,研製更有效的藥。


    “娘娘盡管放心吧,有太師父他們在那,少我一個不會有什麽事的。我是娘娘的貼身醫女,自然是要顧著娘娘的健康了,要不等陛下醒來,發現娘娘瘦了,憔悴了,還不拿我這個貼身醫女是問?”大概是為了調節沉悶的氣氛,葉子略顯輕鬆地說道。


    “是尹總管讓你來的?”藍唐黎還沒醒,這種時候,還要想著照顧我,恐怕是尹田吩咐的。


    葉子點點頭,迴道:“尹總管說是陛下吩咐的,說是不管娘娘在不在宮中,我的任務都是把娘娘您照顧好。”


    聽葉子的語氣帶著一股試探,她恐怕不知道藍唐黎那道“遺詔”的事,隻是藍唐黎這笨蛋,就醒了那麽一會會兒,卻全用來吩咐這些無足輕重的事了。


    “娘娘是要出宮嗎?”見我不迴答,葉子有些忍不住了,輕聲問道。


    若不是我真得做得太過分,尹田也不會總想著讓我離開藍唐黎了吧。苦笑一下,我搖搖頭,說道:“先別廢話,感覺準備熱水和幹淨的衣服,我一會兒還要去昭陽宮照看陛下。”


    我趕去的時候,醫侍正在給藍唐黎喂藥,因為藍唐黎的傷都在背上,大約是怕牽動傷口,他們在藍唐黎的胸下墊了軟棉,讓藍唐黎側臥著喂他藥。雖然藍唐黎已經很努力地在動嘴邊,可明顯,吐出來的被喝進去的多。


    我也不敢出聲打擾,就站在蔣太醫旁邊,和他一起看著藍唐黎一點點喝著藥,蔣太醫說:“陛下現在意識還不清晰,隻是潛意識的求生意誌,所以才一點點喝著藥。”


    藍唐黎的眼睛一直閉著,隻有在醫侍將藥勺遞到他嘴邊,他才會動兩下嘴皮,喝進去一點點。雖然費了點時間,但藍唐黎好歹喝進去大半碗,我有些欣喜地拿著消過毒的白巾帕,將他嘴角沾染上的藥漬擦去。他還是皺著眉,現在一定覺得很難受吧。但是,不管撐得有多辛苦,藍唐黎,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好好的。


    眼裏似乎又有點潮意,我眨了眨眼,轉過來臉對蔣太醫道:“太醫,你們先下去休息休息吧,有我在這陪著他。時間到了,就讓人把藥送來就好了。”


    蔣太醫也沒再堅持,隻是留了一名太醫和一名醫侍下來。我讓他們去隔壁的小間休息,若有事了便會喚他們。怕人多屋內空氣不新鮮,留了兩名宮女在外間守著,剩下的人都到門外候著。尹田也留在外間,時不時到裏麵轉轉,看看藍唐黎的狀況。我知道單獨把藍唐黎交給我照顧,他是不放心的,不過,至少他沒有明著反對我留在藍唐黎身邊照顧,這樣,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趴坐在藍唐黎的榻前,時不時理理他垂落在臉上的發絲,看到他唇上幹了,就用幹淨的棉花沾些白水,擦到他唇上。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靜靜地坐在塌下,盯著他昏睡的表情,將他的眉頭一遍遍撫平,輕輕給他擦汗。我從來不知道,做著這樣瑣碎的小事,我會有如此強烈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就仿佛怎麽看也看不夠般,就想這麽呆在他身邊,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擾,一直一直這樣相互陪伴著。


    藍唐黎想要的,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了吧,隻是我從不曾真正理解過他這種感覺,我隻當他是霸道,執拗,現在才知道,這隻是一種情不自禁。


    前半夜,雖然有些困難,但藍唐黎好歹把藥吃進去了,可到了後半夜,那藥汁卻怎麽也入不了他的口,臉透著越來越無力的紅,身體也越來越燙,蔣太醫用酒精給他做了物理降溫,卻也隻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


    看著藍唐黎陷入昏迷的狀況越來越嚴重,我忍不住跪坐到他跟前,握著他的手,輕輕在他耳邊說道:“藍唐黎,你不是說要除了離開,什麽願望都會滿足我嗎?那你動動嘴巴好不好,喝點藥好不好?隻有喝了藥,你才能好起來,你才能看到我一直一直留在你身邊。你聽到了嗎?把嘴張開,喝點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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