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曉黎殿後,先是看了會兒書,等晚膳用完後,感覺心情差不多平複了,才又拿出那件睡袍繡,如果快的話,興許後天就能繡完了。


    本來是準備多繡一會兒,但看一旁的葉子眼皮已經打架了,我若不準備休息,她是不會走的。所以,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按點爬上床睡覺。


    模模糊糊快睡著的時候,又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心裏一驚,瞬間就清醒了。掃了眼身旁半個手臂寬的位置,他不是受傷了嗎?不呆在自己的昭陽宮好好養傷,跑這來還擠這點小位置幹嘛?


    雖然我上次說了那樣的狠話,但藍唐黎照舊風雨無阻地過來休息,我心裏對他這種死纏爛打的行為雖不痛快,卻也不想表現得那麽明顯。


    本來就知道他睡覺從不睡裏麵的習慣,後來又發現若我每次假裝睡著了,他的動作就格外小心,生怕將我吵醒,我會給他臉色看。所以,後來我每次睡覺,都會隻留半個手臂的寬度給他,就隻夠他側身剛好不觸碰到我的距離,連翻身都不能翻一下。


    可今天他正好是左側腰腹和臀部受傷,難道他還要麵朝著我側躺?


    平息了下自己的唿吸,聽起來像睡著般均勻,我平躺著一動不動,耳朵卻仔細聽著那逐漸靠近的聲響。


    照例,藍唐黎掀開床帷進來後,先在床前站了一陣,然後是脫掉外袍的聲音,接著外側的床鋪微微下陷,從窸窣的聲音裏,可以聽出他如何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撐著自己的身體側躺而下,然後伸直彎曲的雙腿,將未壓著的那隻手臂伸出,放在我們之間那僅有的一點點距離上。感受我的身體發出的熱量,或者,讓我感受他手臂發出的熱度。


    耳邊還能感覺到他口鼻唿出的熱氣,看來,他還是選擇壓著自己的傷處麵朝著我睡下。良久,都沒聽到他有任何動作,若不是聽見他的唿吸,我會有旁邊根本沒有人的錯覺,藍唐黎,實在是太安靜了。


    一直注意他的動向。我倒是越來越精神了,聽著藍唐黎越來越均勻有節奏的唿吸,心裏有種怪異的平靜。明明什麽都沒想,可卻覺得像是想了許多一樣。


    藍唐黎也許是癡情的吧,費勁心思,就是想離我近一點點。這個男人,從我們相見相識。似乎真得變了很多,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似乎都跟我脫不了幹係。


    不知為什麽,突然想看看此刻熟睡中的藍唐黎是什麽表情,無關原諒不原諒,也無關其他情愫。隻是單純想看他此刻的表情,是平靜還是不安?是幸福還是苦悶?。


    猛然睜開眼睛,將頭向右偏轉。在夜明珠的映襯下,意外地看到一雙晶亮的黑眸,而那雙黑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我,似乎已經維持這個盯著的動作許久了。


    而我突然間的直視。似乎把對方嚇得不清,那原本充斥著濃濃情愫的黑眸。瞬間被巨大的慌亂代替,藍唐黎似乎是想解釋什麽,可又發現自己離我的距離過近,像是怕我會生氣一般,自覺就要往後挪,可他忘了自己的處境,在我來不及出聲阻止之前,咚得一聲,藍唐黎華麗麗地從床上跌到了床下。


    原本應該趁機嘲弄他兩句的,可聽到他痛苦的呻吟,想到他身上的傷,無聲地在心中歎息,我翻了個身,一言不發,背對著藍唐黎躺下。


    許久之後的安靜,才聽到藍唐黎慢慢爬起的聲音,他還是躺在了我身後,動作依舊那麽地小心翼翼,依舊是以不挨著我卻最靠近我的距離躺下。


    半晌,我才開口,似漫不經心地說道:“藍唐黎,你這樣折磨自己有何意思?我不會同情你,憐憫你,更不可能忘記你對我造成的傷害。”


    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我才聽到藍唐黎緩慢而有力的聲音,他說:“朕想要的從來就不是同情和憐憫,甚至是感激,朕想要的,一直都是你,一個心裏會裝著朕的你。在你看來,也許是一種折磨,可對朕來說,能離你近一些,哪怕是身體上的,朕都覺著是幸福的。”


    那晚之後,藍唐黎每晚依舊迴來,雖然依然和以往一樣不說話,可我卻覺得,他的心緒似乎比以前憂傷了些。


    揉了揉太陽穴,將藍唐黎沉默抑鬱的神情從腦海中趕走,將手中兩件繡有龍鳳和鳴圖的睡衣收好,送給阿麗亞和格格木的禮物,終於在昨天完成了,應該趕得上送給他們吧。


    “葉子,石國什麽時候走?”我問一旁還戀戀不舍欣賞著那套睡衣的葉子。


    “娘娘,這種事我怎麽會知道呢!”葉子笑嘻嘻地打著馬虎。


    好笑地掃了她一眼,“昭陽宮裏的一舉一動,你不清清楚楚的嗎?還有你不知道的?”


    也不知道是誰成天在我耳邊唧唧呱呱說著昭陽宮那位怎麽怎麽了,這會兒倒跟我裝起糊塗了。


    葉子幹笑兩聲,她說:“娘娘,您可不能這麽冤枉我呀,您這話說得我就像是個敵國細作一般,我隻是偶爾跟門口的小公公聊兩句罷了。”


    見我不理她,葉子又道:“那娘娘,我去給你打探打探下,不過,能不能打探到,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如果我打探不到,你可別怨我呀。”


    擺擺手,讓葉子下去了。其實我她打探與不打探對我來說都沒太大關係,我就是篤定,如果格格木他們要走,藍唐黎不會讓我毫不知情。他現在,對會讓我不順心的事,格外忌諱。


    除了早膳,午膳和晚膳藍唐黎一般都會到曉黎殿用。因為我不想和他一個桌吃,所以,經常不在吃飯點用餐,所以,藍唐黎每次來要麽是我已經吃過了,他自己一個人隨便吃點,要麽就是我還沒吃,他就坐在餐桌邊看奏折等著我,若我不說吃,他也絕不動一下筷子,真是死擰到底了。


    前幾天,葉子還在我耳邊八卦,說藍唐黎的胃最近不適,已經請太醫看了兩三迴了。在我看來,他這完全是咎由自取,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還能指望別人珍惜?


    眼瞅著就快到午膳的點了,我讓宮女上了飯菜,先吃了起來,才吃了一半,藍唐黎就來了,他沒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惹眼的粉藍色便服,有的人,天生就是衣架。最近都沒怎麽見他穿朝服,也不怎麽穿他偏愛的紫色,倒是每天變著花樣穿著各種風格的衣服,感覺似是又變迴那個風流倜儻的黎王了。


    他坐下以後,到也不嫌棄這飯菜是剩下的,宮女有眼色地端上來一副新碗筷,他就老老實實地坐下吃起來。我將剩下的飯吃完,本來是想起身離開的,但看藍唐黎也有放下碗筷的動作,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拿起湯碗,準備去舀一碗湯。算不上是同情,隻是這些天又想通了些事情,他在樹林對我做的那些,對我來說,其實也不是那麽難接受,那麽不可原諒。隻是我一直沒過自己這關,說到底,我確實在乎過他。但客觀來說,他這些年為我做的,以及我利用他的那些,足以相互抵消了。


    我現在已經能以平常心對待他,見到他的人,對兩人之間無意的觸碰,就像他看到我要喝湯,連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略顯慌亂地接過我手中的湯碗,他的手指觸在我的手背上,我卻沒有那種惡心的排斥感,甚至可以自然而平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把雞湯上那層油脂撥到一旁,舀了一碗後,又細細地將裏麵的薑片佐料除去,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我跟前。


    他把碗放在我跟前時,手臂的袖子無意擦過我的衣袖,當兩種眼色一致的布料交疊在一起後,我才猛然想到些什麽。


    他昨天穿得粉黃的衣裳,我昨天也穿得一套粉黃的套裙,前天我穿得是青草綠的衣裳,他的袍子也是青草綠的......


    原來如此。


    手指握著勺子攪動著湯汁,我喝了幾口,突然開口道:“格格木他們什麽時候走?”


    藍唐黎拿筷子的手頓了下,收迴欲夾菜的動作,將筷子伸進碗裏扒拉了兩下,他才慢慢說道:“後天。”


    我在心裏算了下,後天是九月初三,我離開石國的時候還是五月,轉眼都三個多月了,日子還真是快。


    “朕不會阻止你去送他們的,但是,隻限於宮門。”似是怕我會跟他鬧一般,藍唐黎又急急地補充:“這是朕能做出最大的讓步了,若你離開得太遠,朕會非常不安。”


    沒有迴應他的話,我繼續喝著湯,藍唐黎低著頭,手中的筷子依舊在碗中無聊地撥弄著,似乎沒有再吃下去的趨勢了。


    “吃飽了?”我問。


    藍唐黎抬眼看了我一下,又低下頭,悶悶地點頭。


    我有些好笑地說道:“莫非你的國庫真得讓你敗得差不多了?連吃飯都要開始限製計量了?”


    “你明明知道朕為什麽吃飽了。”藍唐黎雖然說得聲音小,可話卻一字不差地進了我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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