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從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背負責任的,這樣的能人古往今來多不勝數,可霍錦惜沒曾想過,自己也會成為其中之一。


    年少無知的她不清楚自己是怎樣坐上那個位置的,她隻知道,自從與霍當家三字相連之後,便必定與許多的事情無緣。


    當所有女子正值豆蔻年華,找尋春來秋去的尋常伴家時,她麵對的卻是無窮無盡的血腥與殘忍,於是便隻能強作鎮定地獨當一麵,似乎自己膽大包天。可每次迴府拿起那方手帕時,仍會卸下偽裝,心也跟著不自覺地疼了幾下。


    但愛而不得的人比比皆是,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


    霍錦惜永遠都忘不了八歲那年,那是她第一次奪刀殺人,殺了一個與霍家作對的叛徒。女子生性本來便是膽小的,哪怕是從小經過無數遍的培訓,可真當望著一個由自己親手解決的活人了無生機時,也禁不住害怕了。


    那時大部分的家中長輩都訓斥她最沒有出息,不像是霍家的傳人。賭氣的她於是立時便離開了霍府,預備自食其力,可真正出去後,掃了掃街上的陌生麵孔,卻不由蹲在長沙城的街角,偷偷地哭泣起來。


    誰都盼望她能快速成長,可是除了利用以外,其實沒有人真心實意地為她好。


    “你怎麽?可是摔傷了?”


    隨著溫潤的一聲而來的,是一方幹淨的手帕,手帕上還繡著一個大大的紅字。當時她便警覺起來,人雖尤小,但對於九門之事最是清楚知曉的。


    除了紅府,誰還敢明目張膽地惹人注目,因此她隻是掩麵不語,暗自盤算。可沒想到此人卻一直沒有離開,直到夕陽西下,都沒有動彈過一步,躊躇的她揉了揉蹲麻的腳腕,還是對上了他的眼睛。


    這少年就像是雪地裏唯一綻放的那抹紅梅,美得驚心動魄,卻絲毫沒有維和感。


    “迴去吧,沒有什麽是大不了的。”少年對她輕輕地說,溫暖了她長久而往的冷漠。二月紅大抵對弱勢的女子都有一種不忍卒讀的感覺,丫頭如此,周兮辰如此,卻是連霍錦惜也如此。


    不過林懷瑾或許是不同的,哪怕她剛到紅府時也是狼狽不堪,沒有一點人樣。可就是偏生與其他的女子不同,這種不同旁人是無法體會的,並不是早與晚的問題。


    而後一瘸一拐的霍錦惜才在二月紅的攙扶下迴到了霍家認錯,當晚她便被罰跪在祠堂家法,可每當輕輕地撫摸過那方紅得並不真實的手帕時,心裏還是忍不住歡喜。


    兩人由此以往也算是真正認識了,雖說二月紅總是視為平常,但霍錦惜卻因此珍藏了一生。


    因為心中僅存的一份柔軟,霍錦惜倒是沒再怕過什麽,做事也更加果斷勇猛,讓所有的人都刮目相看,於是在十五歲那年,霍家的一眾人便順勢推舉她為當家,但她又一次萌生出了退縮之意。


    外人麵前鐵麵無情的霍三娘其實也有內心感性的一麵,她隻怕坐上當家人的位置,會與自己的心願越走越遠,因此左思右想的她大著膽子跑去了紅府,就想問一問二月紅,是否兩人會有希望。


    一路上慌亂不已,手腳冰涼,倒從未這麽緊張過。


    剛進門的她便教訓了一個時常討人嫌的姑娘,此時整個紅府似乎都在為她拍手叫好,她不由氣勢如虹地高昂著頭,可本來無懼的心在望向二月紅突變的目光之後,還是下意識顫了顫。


    那隨著桃花過來的女子似乎與平常的丫鬟很不一樣,發髻上隻是簡單地挽了一個小結,卻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感。她的直覺便是二月紅與此女子的關係不一般,果然不出所料,二月紅挽過她的肩膀,便是直喚二夫人。


    隨後兩人目光交匯,甜蜜而幸福。


    不過那不是屬於自己的,霍錦惜斂下目光,自己還是來晚了一步,或者是許多許多步,反正她不能像周兮辰一樣指手畫腳的苦鬧,隻能違心地說著祝福的話語悄然離開。


    下定決心的她本預備拋棄一切,甚至整個霍家來賭,可是沒想到自己卻連賭局都還沒上去便已輸得徹頭徹底。


    後來她便像一個縮頭烏龜一樣,連他的大婚都沒敢前去觀禮,隻是讓自己專注於霍家的事務,直到他的夫人去世,她才又生出了一絲希冀。


    隻是無論怎樣,她都沒能得到些什麽。


    初夏過後,霍錦惜便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拜訪紅府的路途,一進府門便發現正在修理花枝的二月紅緊鎖眉頭,不由上前無奈地打斷他的思緒,“月季還不到時辰,自然是沒有完綻放開來的。”


    二月紅聞聲一怔,也不抬頭,隻是自言自語地道:“我說怎麽找不著,原來最喜歡的跟著去了。”


    聞言後的霍錦惜自然明白他口中所指,卻是下意識勸慰了一句,“夫人已死,節哀順變。”


    二月紅依舊沒有迴話,隻苦笑了兩聲,是啊,他的夫人已經去世了,直到現在他聽到外麵的一陣風響,都會以為她迴來過,可是事實卻並沒有。不過他會一直等下去,他堅信她不會騙她的紅紅。


    不過才一瞬間的工夫,霍錦惜便覺得他又安靜了下來,像一塊舊木未死得完,一時間忘記掙紮那般。


    她不忍心望著他越發沉淪,於是不禁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二爺你瞧這老舊的手帕,這麽多年我硬是沒有換過,可能對你而言,隻是一瞬間的無心之舉,可對我來說,卻是一輩子的魂牽夢繞。”


    聞言後的二月紅瞥了她一眼,目光越發呆滯,“對不起,我的心裏隻有夫人。”


    霍錦惜注意到他更加堅定的神色,突然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二爺,我到底哪點比不上她?我一心一意跟你,你就不能正眼看我一次,看我啊?”


    她聲嘶力竭地吼完過後,二月紅卻仍是淡淡地放下剪刀,腦海裏突地閃過那個滑稽的花臉,苦澀一笑,“你會唱戲嗎?與我走一場真正的霸王別姬。”


    霍錦惜聽此後退了幾步,又努力地睜大雙眼走出了紅府。她什麽都可以學,但是學會了又能如何,終究比不過一個死人。


    也許就此以後,她的人確實走出了紅府,可心卻半分未動,仍舊死死地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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