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深處是有名的風水寶地,因此那裏墳地眾多,間距也比較小。


    一路尋找而來的林懷瑾在雨中的泥路上不時便會摔上一跤,走走停停不下十次,身上下由此是泥濘,沒有一處能幸免,但她卻不曾怯懦一分。


    不過才三個多月的新墳雖說比較好認,但是墳地裏最不差的就是時間,每日隻要有人降生就會有人死亡,更何況還是如今這個不太平的年代,許多人死後連一塊地都不曾擁有。


    她雖在紅府的密室裏看過不少關於盜墓的知識,但是二月紅手法高超,她需要一座一座地仔細辨認其中的微小區別,以此來斷定到底有沒有破過土、開過棺。


    最主要的是,還必須辨別出其中是否有紅家的印記,免得認錯墓主、道錯歉。


    滿山尋遍了大大小小的墓塚,林懷瑾望著眼前熟悉的裂痕,唿吸突然一滯,簌簌的眼淚又止不住一般地往下掉落,她愣愣地凝視著眼前新立的墓碑,終於肯定地跪倒在它了的麵前。


    可來時想好的言辭都已經大部分忘卻,此時此刻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說,對不起,二爺盜錯了?


    她說,這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二月紅並沒有絲毫猶豫,相反他是那樣的堅定,堅定到讓自己窒息。


    心死的林懷瑾隻是閉上雙眼,接著苦痛地拜了幾拜,“對不起、對不起……其實我比你……更希望他沒有盜墓,我真的……不能失去他。可是,我留不住他,丫頭才是他心目中獨一無二的人……”


    ……


    就如此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林懷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麽,她隻是恨不得自己就這麽長埋地下,那樣就不會再想了,也不會再痛了。


    原來這個時候,她隻能同一個死人訴苦。


    雨後的斜陽穿過重重烏雲照射在她的臉上,那一片突如其來的金黃靜謐得仿佛是一棵大樹,沉默且安詳,或許習慣了狂風暴雨就不會再對陽光期許,而雨後似乎是一個吉祥的詞,但對於如今的她又有什麽意思?


    木然的林懷瑾一把抹掉眼淚時,那雙眼睛已腫得有些睜不開。


    於是她索性眯眼雙手合十,又輕輕地道:“我知道金釵確實是我夫君盜的,請你不要怨恨他,這所有的一切都算在我的頭上,還有丫頭的病也一律報應在我身上,讓我的紅紅能同自己心愛的人相伴終生。”


    她並不是慈悲心腸,可若是舍棄自己能換他百年無憂,那她是心甘情願的。


    雖然道歉的話說完了,但拿了人家的東西總是要還的,她不禁搜遍身,卻隻有一身的銅錢惡臭。這些人間的錢財對於死人來說是沒用的,正當她不知該用什麽來抵債時,卻突然望見了兩手上的鐲子。


    這左手的二響環是張啟山送的,雖說怎麽也拽不下來,但她始終都沒有當成過自己的所有之物。而那右手上的玉鐲則是二月紅親手送的定情信物,她曾經一眼就認定非它不可了。


    “我答應你,一定會替你找迴三隻金釵,口說無憑,我先把玉鐲……押在這裏,煩你一定要看住它。”林懷瑾撫摸著手腕上二月紅送給她的翡翠玉鐲,若是這個也沒了,恐怕兩人最後的一絲聯係也斷了。


    說話間她便是輕輕一轉,那玉鐲竟直接脫落了下來。不是說玉也是認主的嗎?為何這麽輕巧就取下來了?


    “難道我與二月紅的情便同這玉鐲一樣,看似密不可分,其實輕而易舉就能瓦解?”神不守舍的她最後忍不住親了一下手上的玉鐲,那餘下的體溫逐漸散去,她的心一橫,閉著眼把它埋在了墳前。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三隻金釵歸來之日,一定就是她取迴玉鐲之時。不過那個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必要戴上?如果二月紅最終與丫頭相濡以沫,恐怕自己也沒有在這裏存活的意義。


    ……


    當林懷瑾再一次徒步迴到長沙城時,天色已經暗淡不明,本來停滯的長街小雨又逐漸變得密密麻麻起來,很快便驅散了街上零丁的幾位行人。


    但是身濕透的她依舊不管不顧地漫步前行,反正渾身早已冰冷,也不在乎這雨是停或是不停。


    她本想即刻趕迴紅府驗證自己的想法,但又突然想起晨間在快活樓裏說過的照片還未取迴,便又一溜煙地往照相館而去。


    此時當然不會還有人在拍照,懶洋洋的照相館老板在火盆旁朝著手心哈了口熱氣,正想過去打烊關門,卻注意到一身泥水的乞丐似乎想往屋裏來,他於是不由上前嗬斥道:“要飯上別家去,別弄髒了我的地。”


    “老板你誤會了,我是為了取照片而來。”林懷瑾揚頭笑了笑,聞言後又忍不住低頭掃了掃自己的裝扮,渾身髒濕,雨水從自己的裙擺處往下滴落,倒是因此清洗了大部分的黃泥,不過還殘留了許多。


    她隨之又忍不住輕輕地觸了觸額頭,立即便疼得輕叫一聲。那傷口似乎化膿了,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不過看起來一定很醜陋。


    怪不得人人都對她避之不急,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已成了這副模樣,她揉了揉酸疼的腳踝,又立即脫下鞋,盡量不沾染裏頭潔淨的地。


    老板見此微微怔了怔,也並未阻止,不過在接過她的錢後卻頓了許久,不知道她要取的照片是什麽時候的,在他的記憶中誰人前來照相不是盛裝出席,倒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狼狽不堪的客人。


    林懷瑾見此撩開遮擋住自己臉頰的頭發,又湊近些許道:“前幾個月我與二爺曾在這裏照過相。”


    聞言後的老板不由一驚,震驚的眼神中也是不可置信。


    當時在來往的客人中確實不少,但郎才女貌的二爺與夫人他卻記得尤其清楚。來時便十分恩愛且又舉案齊眉,怎麽一轉眼就成了如今這樣。


    他可惜地搖了搖頭,隨即便轉身找出了當初所照的那幾張照片,又一次詢問道:“你可是這照片中的女子?”


    “沒錯,那就是我。林懷瑾接過之後就反手揣進了自己的懷裏,隨後又輕聲地道了一聲謝,頭也不迴地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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