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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業是財富的源頭。


    區區十數年,便成長為大宋屈指可數的豪富,馮從義有資格這麽評價。


    沒有從作坊生產轉為工廠生產的軍器監,就沒有一個穩定的陝西,更不會有雍秦商會如今的聲勢。


    沒有不斷推陳出新的新式紡機織機,即使關西的棉紡織業擁有先發的優勢,也絕對比不過人口、土地、氣候和財富都占據優勢的江南。


    沒有自天水經寶雞、長安、洛陽,最後直抵京師的鐵路,棉布的運輸成本不可能降低到舊日的七分之一,將江南的棉布產業扼殺在繈褓之中。


    這就是工業帶來的結果。


    早年馮從義根本沒有這樣的認知,隻知道跟在韓岡身後聽命行事,但這麽些年下來,一直站在天下商界最頂尖的位置,又得韓岡常年教導,眼界自然高過了這個時代。


    而工業……同樣也是權力的來源。


    馮從義稍稍猶豫了一下,又低聲向韓岡提出自己的建議。


    “哥哥,小弟還有一個想法。”他兩隻眼睛斜睨著屋外,低聲道,“家裏的工廠可以仿效莊戶保甲,可以一年抽出半個月來操練工人。”


    “半個月?”


    馮從義誤會了韓岡的反應,解釋道:“半個月的時間的確不算多。但比起閑散的莊戶,工人更適合當兵。能做工,身子骨就不會差,聽得懂號令,能遵守法度,哥哥你以前不也曾說過,工廠裏的工人都習慣了集體行動,又有時間觀念。有這麽多條,天生就是當兵的好胚子。”


    隻是韓家名下各色產業裏的工人,即使不包括佃戶在內,也輕易超過了兩萬人。全國棉紡產量的十分之一,白糖以及糖漬、糖果等零食產量的三分之一,玻璃產量的二十分之一,水泥產量的一半,機械產量的七成,還有一係列的配套產業,這些數字之後,就是龐大的產業工人。


    這還沒有計算人數眾多的管理者,包括韓家的佃農在內,他們很多都來自於廣銳軍的後代。


    還有順豐行、平安號這樣全國頂級的大商號,裏麵也是人才濟濟。


    盡管糖業工廠遠在交州,三萬產業工人之中,還是要除去糖業的數千人,但隴西這片處在韓家影響範圍之內的區域,幾乎所有的工廠都與韓家的產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原本樸實的關隴一帶的民風,都給硬生生的扭轉成了喜好工商,無心於土裏刨食。


    一旦韓家的產業要對工人進行軍事訓練,其他工廠必然響應,被影響到的家庭將多達三十萬。


    當然,馮從義並不是要韓家做出頭鳥,他需要的是一道將自家真實用意掩蓋起來的朝廷敕令。


    並不需要他細說,韓岡自然能領會。


    “這提議好,這件事我過些日子會安排的。”韓岡道。


    保甲法早就開始訓練農民,他這邊安排人提出動議,掀起輿論,順水推舟下一道敕令,讓工人也訓練起來,一點也不會嫌突兀。


    韓岡一口答應,馮從義反倒發悶起來,問道,“哥哥,你是不是早就有此打算?”


    韓岡笑了一笑,權作迴答。又道,“軍訓不能沒有教習。護廠隊裏麵多是傷殘老兵,讓他們主持軍訓最合適。至於兵械,先拿根木棍來練習。”


    “木棍。”馮從義道,“弓箭、刀盾、短矛陝西哪家沒有?用不著拿根木棍吧。”


    “短兵有什麽用,火。槍都出來了,那些冷兵器日後不是放在家裏當擺設,就是拿去迴爐。”


    “這不是還不能用……”馮從義話到一半,便明白了什麽,猛地停了口,驚疑不定的望著韓岡。


    韓岡果然道:“朝廷已經向民間放開了火。槍。”


    “這……”馮從義差點沒忍住就要叫出來,他忙壓低了聲音,“這怎麽可能?神臂弓的威力都遠不如火。槍啊。”


    “今年的編敇你看過了沒有?”韓岡反問道。


    怎可能看過?!


    馮從義的心裏話差點就脫口而出。


    所謂編敕,就是敕令的匯編。編敕的間隔的時間長則二三十年,短則數年,是這些年間的敕令、赦文和德音的集合。


    在正式頒布前,除了極少數的有心人會去一份份的搜集曆年來朝廷的敕令、赦文、德音,絕大多數官員隻會知道與自己切身相關的那一部分敕令,隻有在編敕局任職的官員,才能知道詳情。


    自上一次編敕的頒布已經過去了七八年,其間多少敕令,韓岡提舉編敇局,他或許會知道,馮從義怎麽可能知道裏麵都有些什麽?


    但馮從義反應很快,他瞪大眼睛,驚問道:“是有關火。槍的?該不會是把火。槍視同弓箭了吧?過去的敕令裏麵可沒有這一條!”


    “刪定後就有了。”


    如今所說的編敕,其實相當於是新頒布的法律。不僅僅是將過去的敕令簡單集合成冊,還要進行進一步的審查、修改、刪定後編纂而成。


    每一次編敇,都意味著朝廷的法度要有所改變。以其重要性,都要由宰相親自主持。其中有對過往法律的補充,同時也有修正。


    宋刑統泰半抄襲唐律,而唐宋兩朝連社會形態都有巨大的區別,刑統中很多條款都已經跟不上時代。


    比如對奴婢身份的認定,唐時幾乎都視為賤籍,所謂‘律同畜產’,也就是牲畜。依唐律,主家即使以私刑殺仆,也不過服一年徒刑,刑統中亦如此。


    但本朝奴婢分良賤,其中賤籍奴婢逐年減少,而良人出身的雇傭奴婢則不斷增加。前者依然是視同畜產,後者在律法上則視同凡人。故而早年便有編敕,雇傭不足五年的奴婢視同良人,故殺抵命;雇傭滿五年,奴婢的良人身份有所轉變,主人殺之則減一等論處。


    到了元佑年間,在韓岡的推動下,朝廷又頒布了一份新的有關主奴相犯律的敕令。其中良籍奴婢皆視同凡人,賤籍奴婢也不再視同畜產,而是減良人兩等論處——盡管韓岡還想進一步廢除賤籍,但如今的曆史局限性,也隻能讓韓岡做到眼下這一步。


    而私家藏兵,無論是在唐律還是宋刑統中皆有提及,私藏重弩和甲胄,隻要三五件便是棄市。私藏長兵也是重罪。但弓箭和刀楯、短矛這類的短兵,則是‘私家聽有’。也因此,陝西邊地當年戰亂時,多有鄉民私結弓箭社,以保家園,當地官府都是大加鼓勵而不是禁絕。


    在韓岡的主導下,將火。槍等同於弓箭而不是重弩,也就是‘私家聽有’,官府不問。


    “太後和章相公怎麽會答應的?!”


    馮從義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編敇局是韓岡這位宰相提舉,檢詳官、點對官、刪定官、編排官、詳定官,總共二十多各自負責相應任務的官員,幾乎都是韓岡的人。普通不怎麽起眼的條貫,韓岡在字詞上做點文章,誰也不會在意。不過這一條,韓岡是絕不可能瞞天過海的,必須得到向太後和章惇的同意,而且還要忍受鋪天蓋地的反對聲。


    “這你就不用多問了。”韓岡搖頭,不打算給馮從義。解惑。


    韓岡不說,馮從義也不多問。韓岡的嘴,比石頭都硬,閉上了就難撬開。


    他提醒韓岡:“火。槍一旦普及天下,日後莫說百姓,賊人也會用上火器。”


    “小賊無須憂,大賊更無須慮。火。槍這東西,一在規模、二在質量,在這兩方麵,即使遼國都沒法兒與大宋比。隻要三個月的訓練,農夫都能用火。槍擊斃猛將。你擔心什麽?”


    韓岡從來都沒把遼國的戰爭潛力放在眼裏,隨著大宋逐步工業化,隨著大宋官軍逐漸由冷兵器轉向熱。兵器,兩國的戰爭實力已經越拉越大。


    盡管韓岡的計劃或許會讓國家動蕩,但鐵路也在拉近各個地方之間的距離。想要扭轉大宋百年凝聚的人心,至少要二十年的時間,但耶律乙辛還有二十年嗎?


    有個二十年,有線電報說不定都能發明了。


    韓岡願意為有線電報付出比蒸汽機更高的報酬,這也包括實用化的電池和電纜。有了電池和電纜,那距離發明電報,應該就隻剩下發明家的靈光一閃。


    “東施效顰的結果,隻會是貽笑大方。”韓岡對表弟說道。


    韓岡在大宋推廣的一切,遼國再怎麽學,都隻是似是而非。


    能放下身段向敵人學習,耶律乙辛的確可算是明君,讓後世人來評價,除了篡逆二字之外,怕也不會吝嗇讚美他執政才華的語句。


    可他還是沒有抓到問題的關鍵,宋遼之間的差距,不是光憑他的意誌就能夠解決。契丹人口的數量僅僅是全國總數的十分之一,在韓岡看來,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民族主義思潮,在這個國家對立嚴重的時代,其實已經出現了萌芽。遼國越向文明發展,就離分崩離析的結局越近,誰讓大宋就在遼國旁邊?


    “好了,不談這個話題了。”韓岡道,“等等王壽明,他那便差不多也該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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