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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表妹當真要做皇後了?”


    韓鉦臉色微微泛白,點了點頭,“應該是吧。”


    王寀沒注意到韓鉦的神色,望著書房之中,鬧了許久,最終還是定下了王安石的孫女兒。


    其實這也是在意料之內。


    如今臣強主弱,加之太後勢大,天子故而需要一門有實力有聲望的外戚為奧援。


    滿朝文武,能從名望上壓製住韓岡和章惇,讓太後也投鼠忌器的,也隻有王安石了。就算王氏女貌如無鹽,狄氏女堪比西子,皇帝隻要有心振作,也隻會選擇王安石的孫女。


    但讓王寀所不明白的,為什麽韓岡會同意……至少是不反對他的內侄女成為皇後的候選者?


    豈不知從此之後,將會束手束腳。


    是因為王安石時日無多?還是如同市井中的另一段謠言,時日無多的其實是另一位?


    或許,後者才是正確答案。


    “天子大婚是在明年吧?六禮走遍,怕是要到年中了。”


    “或許吧。”韓鉦悶悶的說道。


    王寀終於發覺了,驚異的看了他一眼,“明年,鍾哥和蘇家七姐,還有祥哥和金娘可都要成親了,連著兩門親事,到時候有的忙了。還有雍國長公主,哈,天家也是兩門親事。”


    韓家的長子韓鍾,還有王寀的侄兒王祥,在橫渠書院讀書的兩人,他們的婚事都是定在明年。而皇帝的姐姐,也確定明年春天出嫁,依照早已定下的婚約,嫁給韓琦幼子韓嘉彥。


    但王寀想說的不是這幾樁婚事,“等到這些婚事都結束,可就要輪到鉦哥你了。”


    自己心中的私密仿佛被眼前人給看透,韓鉦一陣羞惱,不過當他轉過臉來的時候,臉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還得一兩年呢,倒是十三叔你,怕是會更早一點。”韓鉦望了一下書房,“估計裏麵一時半會說不完,我們就別在這幹等了,先進去吧,娘也在等著呢。”


    王寀知情識趣的點了點頭。


    有些話,點上一句就夠了,說得多了,反而傷了情分。


    先去拜見,再等著


    …………………………


    當韓岡迴到後院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


    午後與王厚深談半日,又留了酒飯,等送走了他,才有時間迴到後院。


    “十三走了?”韓岡邊換下沾著酒味的衣服,邊問道,“前麵聽說他跟二哥兒一起過來的。”


    “早走了。”王旖沒好氣的坐在一邊,等韓岡等得她心浮氣躁,“就坐了半個時辰,見官人你跟二兄還在談,便說有事迴去了,留都留不住。”


    韓岡笑了起來,“他這個年紀本來就坐不住,大哥,二哥不也都一樣?”


    王旖心頭一片煩躁,不想跟韓岡東拉西扯下去,“官人,你跟二兄聊了半日,到底聊了些什麽?”


    “沒聊什麽,隻是說了些實話。”韓岡坦誠的道,“天子並非良配,但嶽父執意如此,為夫也不便阻止,隻能跟仲元多說兩句,免得他日後心中怨我。”


    王旖緊緊咬著下唇。


    她很清楚皇帝定下自家的侄女兒,到底是為了什麽。那一頂鳳冠到底有多沉重,時常入宮的王旖怎麽可能會不清楚。


    將孫女兒投入漩渦,將王家的未來寄托在皇帝身上,不僅僅如此,還會將王家都卷入進來,最後與太後跟自己夫君為難,不論勝敗,她的處境是最難的。


    “仲元說他當日猶豫許久,是嶽父最終做出了決定。而選定越娘,則是皇帝自己做主,太後沒有幹涉,不過太妃在後麵說了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私心過重。


    韓岡就是這麽評價當今的天子。


    當然,私心過重的不僅僅是趙煦,還有韓岡也是。


    韓岡與太後業已議定的最終候選名單,雖然因為變故,皇帝提前將人選出,並沒有對外公布,但裏麵除了慈聖的曾侄孫女——也就是曹國舅曹佾的曾孫女——可算是武家出身,其他五女皆是出自文臣之家。


    至於之前為人稱道的狄氏之女,則根本沒有入選。韓岡能容許文臣的女兒做皇後,卻絕不會允許一名武家之女母儀天下。


    文臣家族出了皇後,等於是自斬根基,從此脫離士大夫的行列。而武家出了皇後,卻能更加枝繁葉茂,成為一株足以蔭庇天子的參天巨樹。


    尤其像狄青這樣由卒伍而將帥,繼而宰輔的名將,比之將門更得軍心,幾個兒子也算中上之才。


    狄氏女若做了皇後,狄谘、狄詠雖不能再領軍,但他們的兄弟子侄卻方便得很。若是皇城城頭上出現狄姓將佐守夜,這比呂惠卿躋身政事堂更讓韓岡難以安心。這還沒算上狄家姻親和舊部。


    趙煦若得狄氏,也就相當於得到了為數眾多的將校,有了控製住禁衛和京營禁軍的可能。


    要不是有這方麵的考慮,兩府一眾宰執,又何必刻意抓著狄氏女的身世做文章,先是阻止她做皇後,當朱太妃想要她做嬪妃的時候,又以狄青的身份為由,阻止她成為嬪妃。


    王旖想不到其中有那麽多曲折,那份最終名單,她也不知道,她隻聽明白了丈夫的話中之意。


    銀牙咬著下唇,她試探的問道,“皇帝是不是怕太後和官人日後會為難他?”


    “當真要廢他,當初就廢了。要不是看在先帝的麵子上,朝堂上哪個容得了他?宮中、朝中隻盼著他能學好,沒想到卻是越大越不像樣。”


    韓岡憤然作色,可他說的話中,卻是悄然跳過了自己的算計。有些事他不想對家人說謊,避而不談倒是沒什麽心理障礙。這種做法,說虛偽,也的確虛偽,韓岡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可麵對家人的時候,卻又難免要軟弱一點。


    王旖也隻能歎息著,撫著丈夫的背,安撫下憤怒的丈夫。


    如今這位皇帝的品性,世間已經有太多傳說,世人也看到了太多例證。親如太後,近如韓岡,都拿皇帝沒辦法,她一婦道人家,即使對侄女兒再擔心,又能怎麽辦?隻能往好處去想。


    “越娘性格好,希望她嫁過去後,能好生規勸。”


    “若能如此,那可就阿彌陀佛了。”


    從來不信佛的韓岡破天荒的念了一句佛,王旖不禁撲哧一笑,心頭上的雲翳也給衝散了一些,絮絮的對韓岡道:“官家和越娘的婚事,終於是定了。官人可別忘了家裏還有金娘的婚事,之後還有大哥、二哥的。”


    “自家兒女事不操心,卻操心別人家的兒女,我這個做父親還真是不夠格。”韓岡搖頭自嘲的笑著,又忽的歎了起來,“一轉眼的功夫,都要操心兒女終生大事了。再過兩年,自己都能做祖父了。”


    “過得的確是快,好像不久前,才跟官人初次見麵。”被韓岡這麽一說,王旖的心思也被帶了起來,手撫上自己的眼角,歎息著:“轉眼間就老了。”


    “哪有?”韓岡探指撫著妻子的麵頰,觸感依然細膩,“還跟以前一樣啊。”


    王旖橫了韓岡一眼,含羞帶嗔的眼神中依然有著少女時的嫵媚。


    “不過金娘和大哥、二哥他們還是早些完婚的好。”王旖的眼神中有著濃濃的期待:“奴家一直都盼著早些抱孫子呢。”


    這麽早抱孫子,在韓岡前世所在的時代,也不算是什麽稀奇事,可落到他頭上,卻是難免心中的異樣感。


    以二十年一代的速度,不停地開枝散葉,多傳幾代,人數可就讓人瞠目結舌了。


    “如果家業不倒,四十年後,為夫的後人怕是輕而易舉的就能超過一百。這人口增長的速度,想想也的確驚人。”


    “如今哪家不是如此?人口少的,反而不正常了。”


    王旖搖搖頭,也就她家,因為王安石沒有納妾,同時王雱又早亡的緣故,故而人丁不盛。但臨川王氏一族,依然是個大家族。而尋常官宦人家,十家裏麵也肯定有七八家是人口興盛的大家庭。


    以如今的生活水平,十幾二十年就翻上一番實在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當天下人口增長到三億四億的水平線上,又不想大幅降低生民的生活水準,除了開拓,就別無良策。


    一國如此,一家同樣如此。


    “此次選後,舊時名相王旦、晏殊,皆有女入選。不過韓、富、二呂這樣宰輔門第,則沒有仿效嶽父,一個也未出。外麵有人說,隻看有沒有將女兒送入宮中候選,就知道這一家是否破落了。”


    韓岡跟妻子笑說著,當成一個玩笑。在大名單上的入選的文臣之女中,家世依然鼎盛的,也隻有王越娘一人。


    王旖卻聽出了其中隱含之意,“韓家或許也會如此。但人口多了,其中出一二人傑也更容易了。到時候,自然能保住家門,官人有何須擔心?”


    “家門保不保得住,就不是為夫能關心的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日後家門如何,隻能看他們自己是否用心。”


    留下的遺產再多,沒有一個好的繼承人,還不是都便宜了別人?


    眼下,在宮闈之中,不正是有著這一個最好的例子?


    韓岡微微歎著,一時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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