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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大腸。”


    嶽一山抬頭看了一眼,“豬的。”


    “這是心髒,你們看,兩心房,兩心室。動脈血和靜脈血便是以此為樞,自肺而體,自體而肺。”


    嶽一山又看了一眼,哼道:“牛的。”


    “噓,小聲一點。”鄰桌的同學緊張得向上看了看,低聲道,“給天殺星聽到就完了。”


    “聽到又怎麽樣。”嶽一山咕噥了一句,“還天殺星,連人的都沒有。”


    “當然隻能是豬牛羊的,人的五髒六腑能隨便拿出來嗎?”


    嶽一山撇撇嘴:“天殺星生劏過幾百人,分我們幾個又如何?”


    “嶽一山!”


    來自上麵的吼聲,讓嶽一山條件反射一般的跳了起來:“有!”


    “腸胃是屬於哪個係統?”


    他飛快地迴答:“消化係統。”


    “腎髒呢?”


    “泌尿係統。”


    “肺。”


    “循環係統。”


    “人的脊椎有多少塊?”


    …………


    講台上連番質問,嶽一山十分流利的都迴答了出來,然後在怒視的目光下,平平安安的重新坐下。


    嶽一山進入代州醫學已經有半年了,解剖學的課程也同樣上了半年,不過人體解剖,沒幾次機會,全都是豬牛羊的屍首,解剖之後,便成了三餐下肚。


    嶽一山本是醫家子,考入醫學,就是為了成為名醫。可這醫學之中,夥食不差,就是自家變成了屠夫。整日剖豬殺羊,到現在為止,感覺自己除了一些新奇的詞匯和胖了十斤之外,都沒有別的收獲了。這讓他越來越渴盼真正的人體解剖,也越來越對現在的課程失去了興趣。


    重新坐下,嶽一山拿起課本,不過他的課本下麵,藏了一本書,在右邊露出了最邊上的一行文字——‘李逵拿起斧頭,在石頭上磨了幾磨’


    “小心一點,不要給天殺星看見了。”


    “嗯。”


    嶽一山現在對講台上的天殺星沒興趣,他隻對私下看的這部話本裏的天殺星感興趣。


    嶽一山的同桌搖了搖頭,教授的課可是數量很少的,他沒有嶽一山的成績和膽量,更舍不得浪費這麽珍貴的學習機會。


    正在課堂上的教授,也就是嶽一山這些學生嘴裏的天殺星,是河東路上最好的外科醫師,就是放到東京城中也是頂尖。據說河東道上,多少將校都受過他的恩惠,遇上赤佬的時候,一說教授的名字,少說也能使其讓上三分。學中論醫術,比祭酒雷簡要強了不少。


    從東京成開始,這幾年,全國各路的要郡,都設立了醫學院。


    醫學院分為醫學和醫院兩個部分,在醫學中教書育人,在醫院中治病救人,這是一幹醫學教授、講師的工作。


    隻要是教授,都是翰林醫官,但天下醫學院數十所,隻有四京和江寧、成都、京兆和代州、邕州,九處的醫學院擁有教授。


    東南西北四京,江寧、成都、京兆,這七個地方的就不說了,是天下最大也是最富庶的七處州府。


    而邕州能躋身其間,是因為地處嶺南,同時也因為韓岡曾經任職於此。


    至於代州,卻是因為這裏是數年前宋遼之戰前後,野戰醫院的位置所在,多少遼人的屍骸都在這裏被解剖,由此培養了為數近百的外科名醫,其中有三分之一,成了翰林醫官。即使到了現在,代州醫學也是天下外科最好的一所醫學,手術水平甚至還在開封醫學之上。


    太醫局中外科的成員,有九成以上來自於代州。在代州醫學中學習外科醫術,就像是在東京醫學院中學習內科和小兒科一樣機會難得。


    一個家世普通的醫學生,沒有資格浪費時間。他拿起筆,專注的記錄著講台上的授課。


    ‘天殺星。’


    嶽一山瞅了瞅在講台上一手教鞭指著掛圖,一手拿著牛心的中年人,又看了看書裏,這一位天殺星可比書中的天殺星要差得多了。


    話本裏麵說得那位神醫李逵,解剖屍體數百,早年被世人誤會,甚至有了外號天殺星,但他繼續堅持,最後成為天下最頂尖的名醫,醫術堪比華佗、扁鵲,能拿斧頭給人開膛破肚,從腸子上切下穿了孔的闌尾,再從內到外的縫合上,讓人安然脫離危險。


    李逵,書中這位天殺星的手段,嶽一山不敢指望,隻求能跟現在在講台上的那位天殺星一樣,什麽時候能弄到一個官身,成為一名翰林醫官——即使是沒有品級的最底層的醫官也無所謂。


    一陣噪音讓嶽一山從幻想中驚醒。


    看到周圍的同學一個個興奮的交頭接耳,他納悶的問著同桌,“怎麽了?”


    同桌也陷入了興奮,“天殺星要去神武軍巡診,準備帶兩個學生去!”


    “去巡診?”


    嶽一山心中一動,放下手中的書。


    “怎麽,有興趣?”同桌還有點緊張的看著他。


    “比去城裏聽說書要強!”


    雖是這麽說,嶽一山心中還是有些遺憾,要是跟著教授去神武軍巡診,就趕不上在春明酒樓說《九域》,‘潯陽江頭,李逵大發神威,兩把斧頭,連開十六床手術’的那一段了。


    ……………………


    啪!


    一聲驚堂木,讓茶肆中變得寂靜無聲。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算是全篇第一,甚至放在那位大家的文集中都不嫌過分,可惜是出自話本,不過因為那名不肯列名的作者緣故,還是傳唱天下。


    王祥每次聽到這首開場詞,也不禁有些傷感的感覺。


    “想那千古英雄豪傑無數……”


    坐在茶肆最後麵一點的位置上,王祥沒精打采的聽著。這裏的說書人口沫橫飛,但他比起京城說書人要差些,主要是摻水的能力不足,可見說書水平有差距。但他旁邊的同伴卻是聚精會神。


    “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能說出這等話,想那王英,必是濁世佳公子,不可不見。”


    聽到這裏,茶肆中的客人不約而同的臉上浮起了微笑。他們也不知聽了多少次同樣的內容,但那種又期待又想笑的表情,每一次都會出現在同樣的迴目上。


    這是整部話本中,不多的幾次讓人捧腹大笑的段子。


    ‘什麽佳公子,不過矮腳虎罷了。’


    王祥搖搖頭,扯著同伴的衣袖:“走不走?”


    同伴拍掉了王祥的手,仰頭盯著說書人的兩張嘴皮:“急什麽?瑞麟你聽過,我還沒聽過啊!再等等。”


    王祥無奈,但他又不能丟下同伴先走,隻能耐下性子等著他。


    又過了一段時間——幸好比起京中專說九域的張三四要短不少——終於等來了意料之中的哄堂大笑。


    然後就是啪的一聲響,請聽下迴分解。


    茶肆重新喧鬧起來,王祥也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好了,可以走了?”


    他的同伴也不耽擱了,也站起來,會了鈔,出門還跟王祥討論著劇情:“說起來‘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這句話,乍聽起來,的確非愛花惜花之人不能說。”


    王祥沒好氣的說著:“其實下麵還有一句。”


    他的同伴很驚訝,因為《九域遊記》他也看過,就這麽兩句,“沒有吧?”


    “有!”王祥很肯定的點頭。


    “什麽?”


    “女人有了男人,就是水泥了!”王祥板著臉,忍著不笑。


    他同伴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幾刹那的時間,然後就更加放肆的笑聲在街邊想起,惹得周圍的行人人人注目。


    待同伴因為喘不過氣,終於停止了笑聲,王祥歎道,“好了,該迴書院去了。”


    他很是有幾分無奈,方才同伴大笑出聲時,他看見附近有好幾個同門的師兄弟在對這邊指指點點。


    ‘早知就不說了!’,王祥後悔不迭,這下臉丟大了。


    可是他又不能把同伴丟下,自家兄弟,怎麽能丟下不管?


    十五歲誌於學。


    承聖人之教,王祥十五歲便來到橫渠鎮,來到了橫渠書院。不久之前,他的同伴也來到了書院中。


    兄弟二人,相互照應,每日苦讀不輟。閑來無事時,有時逛逛街,或是看看《九域遊記》之類的雜書。


    走在迴書院的路上,王祥的同伴還在說著《九域》,“瑞麟,你說《九域》中,哪個人物最有趣?!”


    王祥毫不猶豫的迴答:“當然是入雲龍公孫勝!”


    “就是那個總說別人有血光之災的江湖術士?!”


    “就是他。”王祥點頭。


    同伴笑了起來,對王祥上下一打量,“瑞麟,吾看你印堂發暗,臉色發青,今日當有血光之災啊!”


    王祥提起拳頭晃了晃,“誰的?”


    兩位少年又哈哈大笑起來。


    《九域遊記》中的公孫勝,總是愛劈頭對人說有血光之災,若是嚇得人信了,那就伸手要錢。要是別人不信,那就劈麵一拳,看,血光之災!還唬住了史進,不過給魯達一頓好打,兩拳下去,打得臉上油鹽醬醋的鋪子都開了個遍。但這公孫勝卻是寧輸人不輸陣的,當著魯達醋缽大的拳頭和五尺長的火槍,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塊鏡子,舉著叫道,‘今晨梳洗時便知,今日會有血光之災,果然是映在了這裏!’


    兩人笑了一陣,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二郎!”


    兩人循聲望過去,卻見王祥的伴當匆匆而來,遞上了一封信。


    王祥看了信封上的寄信人,然後立刻打開了信封。匆匆一覽,臉色就稍稍有了些許變化。


    “怎麽麽了?”同伴問道。


    “恭喜了,嶽父要升宰相了。”王祥臉上有著意味深長的笑容,他低頭又看看信上的時間,然後對同伴道,“現在多半已經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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