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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話說迴來。”韓岡說道,“章子厚去家嶽府上,會是什麽結果還說不定,或許比我們想的要好也說不定。”


    “章子厚若當真無意,就不該去令嶽的府上,至少去之前該派人過來說一聲。”


    “上門歸上門,買賣不一定能成啊……”韓岡道。


    “兩頭喊價,價高者得,這是買撲啊?”蘇頌哼了一聲,“當真如此,倒可謂是撲樞了。”


    韓岡失聲而笑,性格敦厚的蘇頌嘴巴刻毒起來的時候,也分毫不輸人。


    買撲是從國初延續至今的包稅之製。對酒、醋、陂塘、墟市、渡口等處的稅收,由官府核計應征數額招人承接,是為買撲。而買撲的過程中通常會有兩家或多家競爭,一般是以價高者得。


    章惇先從韓岡這裏得到了晉身宰相的許諾,掉過頭來就拿著韓岡的報價去了王安石那邊。看到韓岡的報價,王安石怎麽敢不拿出點好處來安撫章惇?但這樣的做法,的確是跟買撲別無二致。


    軍班出身的狄青做了樞密使後被稱為赤樞——赤佬的赤;而先附和王安石而得以拜相,後又奏請廢除製置三司條例司,所謂得魚而忘荃的陳升之則是被稱為荃相,加了一個章惇的撲樞,可謂是鼎足而立了。


    “不過,玉昆。”蘇頌放緩了聲調,“不必著急啊。令嶽與頌一般年紀,垂垂已老。呂、章二子亦早非新近,日暮不遠,你卻青春正好,不必急於爭一時短長。”


    “子容兄肺腑之言,韓岡必銘記在心。隻是……”


    “因為令嶽?”蘇頌問道。


    在外人看來,才三十出頭的韓岡的確有的是時間,現在還是打根基的時候,再有一二十年的時間,氣學根基已固,整個朝堂局勢都在他的影響之中,那時候,還有新黨什麽事?


    韓岡本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無論是在樞密院還是在政事堂中,都沒有太多的爭權奪利的行為。可惜王安石也明白這個道理,總想著讓遏製氣學的發展,還竭力培養呂惠卿這個接班人,盡其可能的不讓韓岡和氣學出頭。


    “不如直接呈與宮中,請太後做決斷。”


    韓岡搖了搖頭,“邊地不穩,總得有人在河北坐鎮。章子厚不願去,隻有呂吉甫了。實在找不到人,請動太後也沒辦法。”


    蘇頌歎了一口氣,韓岡不想過多的借助太後的力量,從他提出推舉宰輔一事上,就可見一斑。否則輕輕鬆鬆就能迴到兩府之中,何須那般麻煩。


    兩人正說著,一名伴當匆匆而來,在韓岡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韓岡雙眉一皺,對蘇頌道:“章子厚出來了。”


    “可還真夠快的。”蘇頌驚訝,問道,“是不歡而散?”


    韓岡笑道:“這可打聽不到了。”


    “玉昆你覺得會是哪般情況?”


    韓岡想了想,“往好處期待,往壞處準備。”


    蘇頌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的確是要往壞處準備,否則他跟蘇頌在一起商議做什麽?


    韓岡給了章惇做宰相的機會,不過宰相手中權力的大小,卻不是來自於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


    參知政事壓倒宰相的例子不勝枚舉,根基不牢的宰相很容易被架空。背離了自己紮根的新黨,就像魚離開了水一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名頭雖好,也要實權在手才能算是有意義。


    若是上了韓岡的賊船,好吧,是得到韓岡的支持之後,作為立身之基的新黨,是跟隨自己分裂出去,還是徹底拋棄自己,章惇本心裏不可能沒有疑慮。


    何況韓岡曾經提到過的一點想法,也肯定讓章惇心中生畏,畢竟韓岡的想法不是簡單的權臣,又或是文彥博所說的與天子共治天下,已經可以說得上是悖逆了。章惇好端端的,也沒理由去冒風險。


    一開始的消息中也說了,李定同時被拉了去,似乎是作陪。王安石此舉有要挾之意,但若李定是以老朋友的麵目出現,而不是以禦史中丞的身份出現,章惇的逆反心理不一定會被挑起,卻肯定會好好想一想如何選擇了。


    “看來玉昆是胸有成竹了。”蘇頌笑罷說道,“若變成壞結果,打算如何壞令嶽的好事?”


    韓岡嘴角微翹。蘇頌猜得的確不錯,如果章惇當真有所反複,再想要與王安石、呂惠卿相爭,的確是難了,但扯人後腿的事,做起來還是簡單一點。


    一開始韓岡就是這麽打算的,再早一點的盤算裏麵,可從來沒有將章惇這個變數算作自己的一方。韓岡邀請蘇頌,抱怨也隻是附帶,他們的時間沒多到可以浪費在抱怨之中,


    “胸有成竹是不可能的,但好歹有些準備。”韓岡長身而起:“章子厚那邊隻能等著消息,呂吉甫那邊既然想立功,就讓他繼續看顧著河北,至於家嶽,不想過太平日子,那就如他的意好了。”


    前麵太過於看重朝堂中和平安定的大好局麵,總想著做到鬥而不破,將章惇拉過來,也是想讓王安石和呂惠卿知難而退,現在將目標放低一點,眼前其實還是海闊天空。


    ……………………


    送走了兩位客人,王安石一聲輕歎,“多虧了李資深。”


    幸好章惇沒有完全被蠱惑,也幸虧請了另外一名客人作陪。


    “大人。”代父送客至巷口的王旁迴來了。


    “送走了?”


    “已經走了。”王旁臉上憂色難掩,進言道:“是否要好好與玉昆談一下”


    “怎麽談?!”王安石臉色頓時一沉,“有太後為他撐腰,他何曾願意好好說說話!”


    出手將章惇拉攏過去,這等於是觸到了王安石的逆鱗。在曾布事後,王安石分外容不得有人背叛,而故意引誘章惇背離,韓岡的行為,怎麽可能不讓王安石怒火中燒?


    “原本隻是爭於國事,他不願呂吉甫迴朝就算了,做什麽鬼祟手腳,這豈是正人所為?”


    王安石語氣激動,王旁緊緊皺著眉。他父親這般模樣,其實很少見,看得出十分痛心。


    自家父親對妹婿的欣賞,王旁比誰都清楚。正因為這份欣賞,讓王安石對韓岡絕不會有半點留情。


    王旁雖然才智不高,可站得近,也看得比別人更清楚,王安石和韓岡之間的爭鬥是如何變得激烈起來的,黨爭也是這樣一步步的惡化下去的。


    這樣下去,又會是親家成為仇家了。


    王安石卻沒理會兒子,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書房。在書桌前做下,盯著燭火沉沉的思考了起來。


    章惇雖然給拉了迴來,但看得出他本心還是猶豫不定。而日後能成為新黨之首的隻會是呂惠卿,章惇一輩子多半都會在呂惠卿的陰影之下。以章惇的脾氣,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但投到韓岡那邊的劣勢更為明顯,章惇雖是一時心動,可顯然也有著疑慮,否則以他的決斷,不至於首鼠兩端。


    若是在當年,直接就把他如曾布、沈括的舊例給處置了,縱使章惇現在是樞密使,可之後先附和新法,得相之後又反戈一擊的陳升之,一樣給趕出了京城。若還有當年的權柄,去一章七又算得了什麽?可現在卻萬萬不能了。若章惇當真背離,對新黨的打擊太大,已是承受不起。


    不過終究是挽迴了,加上河北那邊天隨人願,一切總算是恢複了正常。


    王安石很是慶幸。


    原本局麵或許當真會如韓岡所說的那般,沒想到還有峰迴路轉的一天,呂惠卿事先安排的一個伏筆,卻砸出了皮室軍。


    現在情況有變,太後縱使再偏向韓岡,能壓製朝堂所有反對者,但遼軍可不會聽太後的,遼軍叩關,又有誰能去鎮守邊關?韓岡嗎?


    若能擊敗這一支遼人駐紮在南京道上的主力,不僅能夠動搖到耶律乙辛那個偽帝的統治根基,幽燕也決不是夢想。


    若是在自己的手中完成當初的計劃,日後也能坦然的去見熙宗皇帝了。


    ……………………


    “將章七說迴來了?”


    李定迴到家的時候,同住的堂弟迎了上來。


    李定微微皺了下眉,情知兄弟來問,定是有人委托他打探消息,不過李定對族人一向親厚,不習慣板起臉來拒絕。


    遂隨口敷衍了過去:“章子厚心思本是堅定,投效之說隻是謠傳而已。”


    章惇的陰私之事,李定並不打算對外透露半句。別人怎麽猜,是別人的事,他可不打算做搬弄口舌的小人。


    王安石為了將章惇給拉迴來,給他的好處可不小,甚至要比呂惠卿還要先一步進入政事堂為宰相。


    王安石以平章的身份去推薦,以自己致仕為交換條件,不愁太後不答應。


    韓岡若是阻止章惇為相,登時就是他的死敵了。


    而且推舉宰輔一事,是韓岡所發明,若是廷推宰相,有王安石率新黨眾人同舉,章惇必然中選。


    呂惠卿再迴來,還是先從樞密使開始。不過呂惠卿如今在外,第一目標還是迴朝,之後怎麽轉到宰相的位置上,那是得另說。而且到了相當的地位上,手上的權力高低,主要還是得看夾袋中的門人,這一點,章惇遠布如呂惠卿。


    李定收拾了一下,準備梳洗睡覺,可半刻鍾不到,便被人喚起。


    來報信的承旨官憂懼帶著驚恐,“中丞,遼軍叩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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