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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的堂官來到韓府的時候,韓岡正在家裏給老大韓鍾安排的獨居小院中。


    早上的時候,韓岡答應了教兩個射箭。結果除了最小的兩個,其他幾個韓家的兒子,都拿著弓箭到家裏的小校場上來練習。


    前段時間,他們在王安石那邊住了有一個月,王安石和吳氏這對老夫妻高興了,可韓家兒子們的武藝卻生疏了不少。


    王雱留下的獨生子王栴身體一向不好,王栴與韓鍾的年紀相當,如今在王安石的教導下,連詩經都開始學了,但他就是學不來武藝,連帶著王旁的兩個兒子也沒能習武。


    所以說到身體,王家的表兄弟就不能跟韓家的子弟比了。弓馬拳腳,韓家的孩子自小天天練,夏天就跳到後院的荷塘裏遊泳,韓岡隻會鼓勵,從來不阻攔。而王安石和吳氏,哪裏可能讓孫子脫光了下水遊泳?以王栴的身體,夏天受點風也要咳許久的。


    但在王家也有一個好處,文事上有人督促,比在家裏的時候進益更多。就是老大是中人之姿,比王栴遜色了不少,讀書不如人,作詩對對子也都差了些,家裏的老二韓鉦雖更早慧一點,可因為韓岡不重詩詞歌賦,也沒能超過王栴多少。


    韓岡倒是不在意,他更在乎家裏孩子們的健康。隻有健全的身體,才有健全的精神,這是韓岡一向信奉的圭臬。至於詩詞歌賦,太浪費時間和精力了,沒必要去學。


    看著兒子們張弓搭箭練了一番之後,趁著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韓岡就在王旖的提議下,來到剛剛整修完畢的小院中。


    在普通人家,隻要還算殷實,當兒子大了,多少也會隔間房出來。而在官宦世家,那就是一個單獨的院落。


    男孩子年紀大了,就不適合在後院和父母一起住了。而且每個小孩子都會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當聽到自己能有一個獨居的小院,韓鍾興奮了很久,當院子開始整修裝潢,他更是每天都要來看一看進展。


    而看見一直玩在一起的哥哥可以一個人住了,韓鉦也鬧著要自己的小院,不過他的抗議旋即被王旖鎮壓下去了,隻能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哥哥。


    韓鍾的小院,前後兩進,位於府中一角。


    進院之後的照壁,正麵是一片素壁,背麵則是用方瓷磚鑲嵌出來的山水畫,而正反兩麵的石基,則雕刻了鑿壁偷光、囊螢映雪、懸梁刺股之類古代苦讀士子的圖畫。


    房子剛剛粉刷過,粉牆素壁,看上去分外整潔。梁柱皆是新漆過,玻璃窗被擦得透亮,屋頂上的瓦也都是換了新的。房中的地板給磨得光可鑒人,而院子裏麵,除了兩側的花壇和兩株海棠外,皆是以小方磚鋪地,整體平整而微帶凸起,走在上麵不虞滑倒。


    韓鍾本人起居的臥室、書房和客廳中,桌椅床榻等家具用的都是檀木,連文房四寶都是禦賜的上品。書架上堆滿了經史子集,有數千卷之多,皆是出自於國子監的印書坊。多寶格上的擺設雖不多,也各個都是精品,唐時的三彩瓶和漆器,漢代的銅器,秦時的劍和戈,非是滿目金玉的灼眼,而是素雅中透著逼人的富貴。


    在書房的旁邊還有一間單獨的實驗室,有望遠鏡、顯微鏡、司南,一整套的玻璃實驗儀器,以及一個小小的天球儀。這就是氣學宗師的兒子,所能享受到的特權。


    把手中的一方洮河硯放下,再看看掛在壁上的一幅巨然的山水,韓岡搖搖頭,迴頭對王旖笑道:“娘子辛苦了。”


    韓岡知道王旖怕被人說閑話,才在屋裏堆滿了古玩珍器。要是她親生的韓鉦也一起出外居住,肯定不會這麽奢華。太用心了,其實反而能看到心中的在意。


    “官人覺得如何?”


    平日很豁達的王旖,詢問韓岡的感覺時,卻難得的有點緊張。


    “素心,你看呢?”韓岡反問同行的素心。


    “是不是太奢侈了?”


    嚴素心小聲的問著,東西是好,可她覺得韓岡的書房都沒這麽好的筆墨紙硯。


    “貴重也好,便宜也好,都當尋常器物來用就是。”王旖笑道,“其實隔壁的小庫房中另外還有一套日常用的器物,若是擔心不慎損壞,就將那些換過來便是,這裏的就收到庫房裏……官人,你看呢?”


    “讓大哥兒自己看著辦,這是他的住處。不過……”韓岡交了一名親隨過來,“將我書房裏的那一幅字拿來。”


    韓岡有內外兩個書房,隻是男仆是進不了內院,更不用說裏麵的書房了。但外書房中所收藏和張掛的字畫不止一幅,親隨猶豫著問韓岡,“參政,是哪一幅?”


    “掛在對著門的那麵牆上的。”


    “文誠先生親筆的‘君子不器’?!”


    還沒等親隨迴話,王旖就驚叫了起來。


    “就是那一幅。”韓岡點頭,又吩咐著,“順便把放在桌子左手邊的兩幅字也拿來。”


    “官人,文成先生的字就太貴重了。”嚴素心連忙道。


    這的確貴重。


    張載留給韓岡的紀念品並不多。除去信箋和手稿之外,就更少了。張載親書的筆筒,一直放在韓岡的書桌上,而他臨終前留給韓岡的一幅字,更是被韓岡張掛在自己的書房中。


    王旖和嚴素心完全沒想到韓岡會將這幅字給了韓鍾。


    “沒關係,大哥兒是家中長子,行事是弟弟們的表率,他能遵循子厚先生教導,比什麽都好。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遵循教誨。”


    “孩兒明白。”韓鍾用力點頭,十歲出頭的他,已經能明白韓岡話中的意思了,“孩兒一定謹遵爹爹和文成先生的教誨,絕不違背。”


    “那就好。”韓岡點頭,滿意的笑著。


    張載親書的‘君子不器’,張掛在了韓鍾的書房中。


    而另外兩幅字,則是張載所著的《砭愚》、《訂頑》兩篇,即所謂的《東銘》、《西銘》,是韓岡親筆所錄,裝裱好了,同樣張掛了起來。


    這是韓岡給自家兒子準備的禮物。


    “院子的確是費心了。等再大一點就去橫渠書院,與士人交流,還是從關西先開始。”韓岡低頭對韓鍾道:“你處道二叔家的大哥就在書院,日後你們兄弟得多親近親近。”


    韓鍾知道韓岡說的是誰:“是金娘的夫婿?”


    雖隻是定親,但也是自家女婿了。可是韓家的準女婿才十歲出頭就給王厚安排去了橫渠書院,接受關中名師的教導。這一迴王厚上京,還是將兒子留在了書院中,沒有帶出來。韓岡也沒能見到。


    “王家的大哥,雖比不上他的十三叔,但聽聞也算是個聰慧穩重的孩子,日後當是大有前途。說不定沒幾年就是一榜進士了。”韓岡對妻妾們說著自己派人打探來的消息,


    “若當真能如此,就真的是可喜可賀了。”王旖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官人,大哥的天資的確是差了點,其實日後還是轉成武職好些。”嚴素心低聲的說著,隻讓王旖和韓岡聽道。


    想要長保家門,轉到武臣體係中,才是最穩妥的。尤其是有韓岡這個在軍中人脈極廣的父親,別人要費十二分氣力,隻要有中人之姿,庸將的水平,也能完成名將辛辛苦苦才能實現的功業。


    韓鍾也不比韓鉦,他是長子卻不是嫡子,就算韓岡日後能封王,甚至還能讓後代襲爵,那時候也是韓鉦來接受,絕不是韓鍾。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韓岡搖頭笑道。


    他過去沒有跟妻妾們討論過兒子們的未來,可是時間過得飛快,一年年就是轉眼的事,現在還可以拖一下,再過兩年就連拖也拖不了多久了。


    王旖還想再說些什麽,這時外麵報稱政事堂來人了,韓岡出去接見,便聽到了韓絳從政事堂發出的傳話。


    韓岡不便怠慢,與王旖等人說了一句,也沒忘讓王旖去安撫一下約好下棋的女兒,立刻就騎馬出門。


    來到政事堂,看到從邊境傳來的急報,韓岡苦笑著搖頭:“耶律乙辛真的會抓時機。”


    遼國這麽大,雖然也有充任國使的無能之輩,但能打仗的還是不在少數。


    耶律乙辛父子,也可算是虎父無犬子的典範。高麗、日本說打下來就打下來了,換作是官軍來打,哪裏有這麽快的?


    有了高麗和日本的收獲,耶律乙辛已經夯實了物質和聲望上的基礎,剩下的,就是時機了。


    而耶律乙辛的確是會抓時機。


    “當真沒錯?!”韓絳皺著濃密花白的雙眉。


    “有五六分把握。”韓岡說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有別的可能,讓南京道一下多出三萬騎兵,並駐守在邊境附近。


    “既然玉昆如此說,那就沒有錯了。”韓絳歎息道。他和張璪其實早就做出了判斷,隻是想讓韓岡加以確定。


    “忍了這麽多年,終於忍不住了。”張璪冷笑道。


    韓岡搖頭,“是時機到了……篡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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