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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所有進入遼國境內的大宋使者一樣,耶律迪在越過白溝,進入宋境之後,便開始用心記憶起宋國境內的道路來。


    不過也正如其他來過宋國做使者的同僚們所說,宋人絕不會帶自己走最快的道路南下,肯定會繞來繞去。


    幾天下來,至少有兩次,耶律迪發現自己的行進方向已經完全偏離了南方,而是向東或是向西前進。而其他時候,也不是穩定的向南,同樣是大幅度的偏離。


    從南京道到宋國的都城開封,除了河流之外,並沒有其他險阻。現在記下來的道路,卻如此蜿蜒曲折,可見對日後入侵宋境根本沒有用處。


    “直接走大路不行嗎,當真以為沒有我們不認識路?”


    “要不是尚父得顧及背後,哪裏會給宋人撿個便宜去。”


    “南朝自己也知道,否則何必這麽膽戰心驚。”


    當第二次轉向東行,背後傳來隨行官吏們的議論聲,聽得懂契丹話的接伴使臉色難看,而耶律迪則越發的笑得開懷。


    看到宋人的作派,耶律迪信心滿滿。像大遼這樣從來就不會在路程上做什麽手腳。宋人的使者過了白溝驛後,一路向北,直至虎北口,絕不會繞上半點路。


    “扯什麽閑話,都閉嘴,也不看看場合。”


    讓伴當將話傳下去,像是在訓斥下人,卻讓迎接的宋官臉色越來越黑。


    耶律迪卻根本不在乎,悠然自得的看起了道路兩側的風景。


    一畦畦田地,從官道旁延伸到天邊。舉目可及之處,皆有田壟交錯。村寨隨處可見,往來行人不絕。


    宋人的富庶,第一次以最直觀的形勢,展現在耶律迪的眼中。


    遼東的平原也是如此廣闊,但論起人煙稠密,卻是輸得老遠。


    在耶律迪看來,隻有析津府周圍才能與之相比。可這一路上,皆是遠離州城,隻是普通縣治下的鄉村,距離河北的中心大名府還不知多遠。即便如此,已經能夠與五京道中最繁華的南京治下相媲美,要是到了南朝的北京,又會是如何的繁華?


    但直到黃河邊,耶律迪也沒看到大名府。


    無論在這百多年間,遼國派了多少細作,將河北的道路已經探查得多麽深入,宋人都不會將北方的第一重鎮,暴露在遼國的使臣麵前。


    冬日的黃河,沒有傳說中的洶湧,凝固在一片素白中。


    站在黃河金堤下,耶律迪分外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厚重高大的堤壩,向兩頭延伸過去,望不見頭,望不見尾。


    仰起頭來向上看,得扶住帽子才行。金堤頂端,比一路行來的官道都寬,而大堤底端的寬度,又是頂端三四倍還多。


    要是宋人的哪座城池的城牆能有黃河大堤的規模,任何情況下,耶律迪都不會動起攻打那座城池的念頭。


    幸好這是上百年不停地增築而成,南朝每年都會將黃河金堤加厚一點,但隻有對黃河才會如此,就算是東京城,南朝也不會年年增築。


    要是南朝是在短短幾年內修起幾千裏如此規模的大堤,那樣才值得害怕一點……


    不。


    耶律迪用自己的雙腿丈量著黃河大堤時忽然搖頭,南朝要是當真調集那麽人力去修築河堤,不用打南朝就完蛋了。


    想到這裏,他就暗恨起來,要是前一次南侵入宋境的幾支人馬,有一支能稍稍大著膽子南下黃河畔,驅使宋人掘堤放水,南朝這兩年都別想有好日子過,自己的任務也能更加順利的完成。


    過了黃河,就是進入了宋國的中心。


    耶律迪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隻覺得過河之後,天也似乎黯淡了下來,不再明淨高遠,總是灰蒙蒙的。


    但道路兩側,的確更為繁華,更勝了河北一籌。有城牆的是縣城,沒城牆的是集鎮,不過不論是縣城還是集鎮,都是同樣的人煙稠密、行人如織。耶律迪還想拿國內作比較,可他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到哪個地方能比得上這裏。


    不過耶律迪自進入開封府界後就一直心煩,沒空去看周圍的風景。使節團中的成員在離開國境前都經過了警告,不要失了了大遼的體麵,在河北的時候,都還表現得很好,不過在進入了開封府界之後,那些下人就像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伸著脖子左右張望,差點路都不知道該怎麽走了。而自己一行過來之後,街上的宋人不過是避讓。但絲毫沒有畏懼,反而隔著老遠指指點點。


    一直沒被耶律迪放在眼中的宋國接伴使終於找到了機會,“看來貴屬當真喜愛本朝風物,若林牙和貴屬有何需求,但可直言,隻要能做到,在下必盡力相待……待林牙迴國後可就難見到了。”


    接伴使似是好意,但他的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讓耶律迪看得很不順眼,“讓員外見笑了,孩兒們是見得少了,日後有機會多來幾次,習慣了就好。”


    耶律迪與接伴使微笑著對視了一眼,皆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掩飾不住的厭憎。


    兩國的關係僅僅是維持在一紙盟約上,彼此都恨不得將對方破城滅國,此時的友好往來,不過是給血淋淋的戰場掩上一層白布。


    又經過了兩天的時間,東京開封府的城牆終於出現在耶律迪的眼前。


    望著盤踞在西麵地平線上的煌煌巨城,耶律迪一時不解,明明是從北而來,卻自東接近開封。


    到底是怎麽繞過來,耶律迪還不清楚,不過他倒是明白為什麽宋人要遮瞞。


    在開封城北麵的遠處,有一片地方正冒著滾滾的黑煙。到了開封府後,耶律迪就覺得在這裏連唿吸都不自在,而這汙濁煙氣的來源,便是那一處巨大的鐵場。


    那裏是南朝出產鋼鐵的地方,諸多神兵利器,如斬馬刀、板甲的原材料,都是從那裏運出。每年產鐵萬萬斤,是大遼全國產鐵量的數倍,而這僅僅是南朝幾個大鐵場中的一個。


    可惜宋人絕不會讓遼國的使者去那裏探查一番,所以就不可能從北門進城。


    不過耶律迪也沒那個興致,大遼的鐵場雖小,但裝備契丹精騎已經足夠了。宮分軍、皮室軍,甚至一些頭下軍,都裝備上了鐵甲、馬鎧。


    這樣的精銳,隻要數千便能滅掉一個百萬丁口、十萬大軍的國家。而大遼境內,可是有著十萬以上的具裝甲騎,以及數目更多的輕騎兵。


    這可不是宋人在短短十數年間,就能彌補得上的差距。


    同樣是鐵,重量又相當,可農夫手中的鋤頭,就是比不過勇士手中的鋼刀。


    離著東京城牆還有一段距離,周圍就已經看不到田地了。隻能看見連片的屋舍,連片的倉屯,還有一座座黑色的由石炭堆成的小山。


    “那就是石炭場?”耶律迪指著不遠處的黑色小山,問著身邊的人。


    “……是。”接伴使很是勉強的應了一聲。


    耶律迪明白,這一位肯定是猜到了自己想說些什麽。


    就是因為石炭場起了火,南朝前一任皇帝才會被自家兒子給悶死了。才六歲的小兒,當然不會為皇權而弑父,純粹的意外。這件事在遼國國中傳開,便被視為是前世冤孽造成的結果。不過南朝派來的告哀使所攜帶的國書中,隻是簡單地說了一下因病身故,並沒有說出真相。


    “阿彌陀佛。”耶律迪念了一聲佛,“貴國先帝猝然晏駕,鄙國皇帝與尚父也是感同身受,收到消息當日,便開始輟朝,禱祝三日,以求冥福。”


    接伴使低低感謝了一聲,隻是聲音內外都透著心虛。


    “熙宗皇帝尚在時,尚父與熙宗皇帝都念著兩家百年盟好,故而對邊境上的齟齬,以大智慧加以化解,這才保住澶淵之盟。對於熙宗皇帝的顧全大局,鄙國上至尚父,下至百姓都是感念甚深。也對熙宗皇帝的駕崩,感到惋惜不已。”


    接伴使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紅轉青,他想當麵反駁,但遼國使者幾番挑釁,必有所圖。若是他們有心破壞盟約,自己要是將話說死了,那就是犯了朝廷的大忌。心中縱是憋著一口氣,也隻能隱忍下來。


    接著石炭場為由頭聊了幾句,耶律迪對黑乎乎的煤山沒有再多的關注,視線一掃而過。之後的一座座糧囤,更是惹人矚目。高聳的圍牆,已經有了沿途縣城城牆的水平。


    這其實就是開封城外,一座堅固的據點,若有外敵入侵到開封城邊,這裏隨時可以接納各地的勤王軍。


    不過圍牆裏麵的東西更讓耶律迪關注,從正門口望進去,裏麵的一座座糧囤,看起來都是塞得滿滿的。


    “豐年嗎?”耶律迪低聲道。


    今年南京道上也是豐年,西京那邊也是豐年。但糧秣堆滿了倉屯的情況可沒有那麽多。


    這是因為大遼朝廷以捺缽巡狩東南西北,同時也是就食四方。各地征收上來的稅賦,隻需要放在沿途的城市周圍,供大軍食用,用不著匯聚於京城。隻有南京道上的錢糧,才需要運去北麵作為補充。


    像南朝這樣,天下財賦聚集一城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在大遼出現。卻也沒有必要在京城周圍留下那麽多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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