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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韓岡所言,此事當交由開封府根究。”


    呂嘉問毫不猶豫的附和了韓岡的意見。


    他看得出來,韓岡是有幾分進退失據,否則何須這般著力強調?


    聽韓岡的口氣,自是堅持要將蔡京論之以重罪,來個一了百了,可好不容易有這一個機會,能讓他如願以償嗎?


    代為通報的內侍,當庭稟說了開封府的奏報。從沈括奉旨出宮,指揮開封府下部眾,配合李信、王厚搜檢城中,安撫黎庶;到章辟光和王厚捉迴了蔡京、蔡渭,都一一作了說明。尤其是蔡京、蔡渭兩人,來自開封府的奏報中,很清楚的提到了蔡京準備械送蔡渭入官這一件事。


    沒有權知開封府的沈括首肯,來自開封府的奏報中絕不會有這一條。


    韓岡多次相助沈括,非韓岡之力,在新舊二黨中皆受人厭憎的沈括,如何還能迴到朝堂上?


    當年沈括見王安石罷官歸鄉,便打算轉投吳充,誰知吳充厭惡其為人,拒而不納,還如實奏稟,讓天子為之震怒。原本沈括就要貶去南方,是韓岡一力相助,讓他得以去京西立功。


    而就在前些天,韓岡就在著崇政殿中,先是為其求取三司使,與呂嘉問交惡,後又推舉其任翰林學士,讓其重歸兩製行列。


    韓岡對沈括可謂是恩同再造,可唯一的問題,就是沈括根本就不是會感恩的人。


    果然是赤膽忠心、堅貞如一的沈存中……


    李定玩味著在韓岡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不知韓岡現在是不是在後悔。


    沈括此人人品本就堪憂,此時的表現更是明證。若沈括當真有心幫助韓岡,他就不會連蔡京綁了蔡渭這一條都稟報上來。


    直接將蔡京下獄,在朝廷派人下來之前,將他弄死弄殘,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這對韓岡是最為有利的選擇。


    以韓岡在開封府吏員中的聲威和人望,又有沈括主持,府判章辟光看模樣也是要投效韓岡,上有人遮掩,下有人施行,弄死區區一個蔡京,根本不是難事。事後報稱畏罪自裁,或是病死,怎麽查?


    但沈括沒有這麽做。他選擇了對自己本人最為有利的做法。


    看起來每個人都清楚呢,在這場叛亂中,韓岡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臣意亦如此。蔡京是否曾械送蔡渭,可著開封府審問明白,並由禦史台擇人監審。”


    李定配合著呂嘉問,卻又加了一條,打算以防萬一。


    畢竟在開封府中,就算沒有了沈括,也還有章辟光在。想不到這個投機的小人,又把寶壓在了韓岡的身上。


    盡管稟報上來的隻是冠冕堂皇的消息,不可能會將沈括和章辟光各自的私心披露,可在列的大臣們都在官場中不知打了多少滾,從中看透兩人真正的想法,以及做了什麽,做不到的才是例外。


    “蔡京小人,其自訴豈可采信?”張璪說道。


    呂嘉問立刻迴應,“所以要審問明白。”


    “蔡京為人奸狡,事前與蔡確共謀,事敗便立刻反噬,依其過往品性,當是能做得出來。”李定轉頭看了眼韓岡,“殿下可問韓岡,以蔡京為人是否能做出此事。”


    韓岡秉笏拱手一禮:“蔡京的為人,臣事涉幹連,不宜有所臧否。既然交由開封府審問,其後自能得知真偽。”


    聲音平靜得仿佛沒有感覺李定在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戲。不論蔡京人品,隻要他反戈一擊被確定,那他就在赦免的範疇之內。


    ‘故作鎮靜也濟不得事。’呂嘉問暗自冷笑。


    朝堂之上,早已將沈括看成是韓岡的人。但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卻哪有半分相似。沈括本就是有名的見風使舵。明知此事卻還是招納了此人,活該被扯了後腿。


    “為何蔡京不一刀殺了蔡渭?”呂嘉問問道。


    “殺人滅口,其罪昭彰。”


    殺人滅口。


    李定強調時,兩隻眼睛也在瞥著韓岡。


    這是警告,不要指望殺了蔡京便能就此高枕無憂。


    韓岡就是要殺蔡京,也不可能親自動手,隻能讓手下的人去做。事涉多人,隻要想要審問,肯定能查出來。


    呂嘉問和李定的作派,讓王安石不禁皺眉。才空出幾個位置,怎麽就跟餓狗搶食一般?


    攻擊韓岡、反對宰輔,難道就能讓太後選擇他們繼任?為了讓太後能夠理解,他們做的已經太直白了。


    王安石瞥了一眼屏風之後。


    李定、呂嘉問,甚至還有沈括和章辟光,突然間圍繞起蔡京做文章。


    向太後就算比不了一眾朝臣們個頂個的精明,但也不可能不了解他們的用意。


    李定和呂嘉問,其態度本就十分明顯的在針對韓岡。他們或許真的能夠成功,但這也不是王安石喜歡看到的。


    “蔡京有罪與否,可由開封府審問明白,勿須再多言。”


    不過王安石並不想韓岡頭上少個籠頭。從各個方麵來說韓岡都太過危險,尤其是對早間才在近距離看過他一錘擊斃蔡確的一眾重臣來說,更是如此。


    “若開封府析斷有不盡人意之處,自有諸法司複核。”


    同樣的話出自不同人的口,用意就截然不同。


    王安石並不完全放心自己的女婿,朝堂上誰都知道這一點,但誰也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的表現出來。


    “這麽多案子壓在沈括一人身上,開封府怎麽辦?”


    屏風後,原本明確的態度忽又變得曖昧起來。


    “有判官在,有推官在。”韓岡即時迴答。


    “……即如諸卿所言,都交由開封府吧。”


    無人再反對。對叛逆黨羽如何處置的爭論,此時暫告一段落,直到開封府那邊有了結果。


    結果如韓岡所請,卻沒人認為這是韓岡的勝利。


    但韓岡麵對眾人的雙瞳中,是毫不動搖的堅定。


    借重沈括是一迴事,將希望放在沈括身上卻是另一迴事。


    沈括的問題得之後再說,他就算當真做了牆頭草,擰迴來也好、拔掉也好,韓岡都能做得到。


    而章辟光會倒過來更是意外之喜。看來之後要與章辟光多親近親近了。有他在開封府盯著,沈括想要做出些事來,也會受到牽製。


    另外還有件事,韓岡雙眼一掃身周的同僚,可能是自家的態度讓人誤會了,使得李定、呂嘉問他們弄錯了一件事。


    蔡京被一了百了自是最好,也是韓岡所期待的。故而方才也的確有些疏口,讓李、呂之輩,以為找到了可供利用的破綻。


    可蔡渭還活著,蔡碩也還活著,應該參與到叛亂策劃中的刑恕也還活著,他們都還要被押往開封府獄中等候審判。


    這樣還不夠嗎?


    “一眾逆賊從黨將發送開封府,那曾布、薛向該如何處置?韓卿,你怎麽說?”


    太後明顯的已經很疲憊了,待前事一了,便重提曾、薛二人之事。有了之前的緩衝,她相信應該能快一點解決爭論了。


    韓岡站了出來:“在這之前,臣有一事當問?……敢問殿下,趙顥當如何處置?”


    “不是賜死嗎?送其一丈白綾,吾明天不想看見他!”太後的迴複極為決絕,她當真是對亡夫的二弟厭惡透頂。


    而韓岡緊接著又問:“其子孝騫呢?”


    “……毀其玉牒,族譜上除名,找個地方養著吧。韓卿,你看如何?”


    “殿下所判,臣無所改易,亦無可改易。正當如此。”韓岡點頭,又道,“首惡、從黨既然皆已有定論。曾布、薛向如何處置,便可以以此為參照。”


    趙顥一死,四名首惡便一個不剩。而罪行更輕的從黨,雖然還沒有審問,但兩邊爭論到最後,也就是一封赦詔了事。


    對他們的處置,就是判決曾布、薛向的界限。


    韓岡帶著眾人生生繞了一個圈子,最後定下了斷案的範疇。


    “趙顥既被賜死,為了京中安定,還請殿下對曾布、薛向稍作寬待。依律,從犯亦當減主犯一等論處。”


    “趙顥是先帝二弟,英宗與太皇次子,否則何能逃脫淩遲極刑?”


    “曾布、薛向皆是士大夫,國朝故事,何曾有士大夫以淩遲死?”


    “無論如何,首惡已輕縱,曾布、薛向自不宜論之於死。”


    “還是韓卿之言有理。”


    太後的話,讓呂嘉問一時襟口。從口氣上,聽得出她明顯已經對持續不休的爭論感到厭煩。


    曾布、薛向兩人並不足論,萬一惡了太後就得不償失了。不能再擰著太後的心意來。


    “但區區遠流,不足以為懲戒。”


    “臣以為當舉族流放交南或西域。三千裏或不足,萬裏便可。”


    “交南瘴癘遍地,多蠻夷,少人煙。而西域雖苦寒少水,生活卻不甚艱難。”


    西域還叫生活不甚艱難,那可就真是一個笑話了。除了幾處綠洲,那裏的生活,可不是中國之人能夠想象。更不是以宰輔侍製之尊,在京城中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的一幹人,能夠想象的。


    但比起交南的氣候和疫病來,卻的確要輕上許多。交州的極南之地,比起嶺南諸州更為可怕。


    “西域缺乏人口。”


    “西域的確缺乏人口,但西域諸族交雜,又有敵寇,萬一中國之密泄露出去,就又是中國之害。當以交南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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