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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氣朗天清。


    抬頭望著日出前燦爛的群星,韓岡眨著酸澀的雙眼,明明困倦得很,卻偏偏沒有半點睡意。


    昨夜夜不能寐,勉強躺了下去,都沒能睡好。翻來覆去的,連帶著王旖也是整夜不得安寢。現在韓岡起來了,王旖才重又沉沉的睡過去。


    韓岡很清楚是什麽原因。


    王厚一兩天之內,便要就任樞府和皇城。人脈深厚,功績卓著,而且還得聖眷,不管哪一個位置,他都能輕鬆上手。


    一旦等王厚這根釘子紮下來,某些人實現他們那些小心思的機會就少得可憐了。


    而且以現在的情勢,時間拖得稍長,局麵就會穩定下來。


    人都是很容易產生惰性的,也很容易變成習慣。


    也就是現在,上皇剛剛駕崩,故而人心動蕩。過兩個月之後,人心思定,再想鬧出些事來,要多付出十倍的代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們的機會,其實也就在這不到一個月的喪期之中。而眼下已經就要走到了盡頭。


    韓岡仰頭看天,鬱鬱難安。


    最後的幾天,心神不定也是在所難免。


    這不是兩年前的冬至夜,事發突然,一切都要在短時間內作出決定,片言決生死。眼下這種漫長的等待,反而是最難熬,也最不合韓岡一貫的脾性。


    早知道二大王剛剛‘病愈’的時候,就說動向皇後,將他弄出京城去。隻是不想讓小皇帝在世人眼中繼續失德,才忍了下來。


    那時候不忍就好了。


    “官人。”


    王旖推門而出,輕步走到韓岡的身邊。


    “怎麽不多睡一會兒?”韓岡迴頭看著妻子,“今天又沒事了。”


    他剛才起床的時候,王旖還睡得正沉呢,現在卻已經起來了。


    王旖輕嗔道:“官人要上朝,奴家還能睡嗎?”


    看著薄怒含嗔的妻子,韓岡稍稍輕鬆了起來,心口不再那麽壓抑,一下放鬆了許多,咧嘴笑道:“賢妻持家辛苦了。”


    王旖又瞪了丈夫一眼,卻又不安的問起來:“真的沒有事?”


    “沒事,沒事。”


    韓岡之前已經提醒過向太後,皇城也因為處在喪期,上下管束得極為嚴格。


    另外,韓岡安排在外麵的耳目,也是一晚上都沒有迴報說有異狀。


    這幾日宵禁雖然嚴厲,可還是有漏洞鑽。畢竟此時的開封不是唐時的長安。唐時長安,城有城牆,坊有坊牆,入夜後將裏坊大門一關,長安城內就是一座皇城加上一百一十座寨子。


    而開封府中裏坊數不下長安,可每一座裏坊,外麵的坊牆都沒了。弄得與後世一樣,一個個破牆開店,除了皇城左近的一圈裏坊,大多數裏坊,臨著大街都是一排門麵房。大街小巷,內外暢通,怎麽防也防不住。能守的,也就幾條大街的街口。


    韓岡安排了人手藏身在離禦街不遠的院落中——那是順豐行在京城中的產業。如果有宰輔入宮的跡象,幾十人、上百人的大部隊打著燈籠直趨入宮,與十幾人的巡城甲騎完全不同,無論如何,隻要長著眼睛都不會錯過。


    不與宰輔聯絡,宮裏麵再怎麽折騰都是笑話。沒有宰輔配合,誰會犯傻去跟名聲都臭了的二大王結交?還要去聯係深宮中的太皇太後。


    看看上朝的時間將近,韓岡梳洗更衣,吃了點早飯,便上馬出門,前往皇城。


    這是大祥祭典的次日。


    依然還是在喪期之中,也是喪期內的儀式之一,在京的全體朝官都要參加這一日的朝會。


    韓岡出門後,很快便轉上禦街。


    快到上朝的時候了,禦街上人頭湧湧,一隊隊的都往北麵的皇城趕過去。


    看到了章惇一行,不過中間隔了挺遠,中間還有幾位低品的朝官,在禦街上不方便追上去,韓岡也就隨著人流逐步前進。


    快近皇城的時候,王安石和他的親隨們也從另一條路上過來,不過離得也遠了。


    一路過來,韓岡看到了十幾支侍製以上重臣的隊伍,還有一堆皇親國戚,韓岡認識其中幾個,都是在賽馬和蹴鞠兩大總社中常常拋頭露麵的。


    整整三個月,京中不得賭賽,估計都憋得慌了。賽馬總社的會首淮陰侯趙世將臉色就難看得很,小小的縣侯周圍圍著一圈王公,都在長籲短歎。趙頊的喪事,影響的不僅僅是日常娛樂,還有他們的日常生計。一年中四分之一的事件被耽擱,三分之一收入泡了湯。


    他們的這副可憐模樣,前幾天就已經很明顯了。唯一看起來沒有影響的,就是二大王了,他在兩家總社中沒有半點產業,賺錢也好,虧本也好。都與他無關。隻是趙顥周圍空無一人,似乎被孤立了。這本在情理之中,也沒人會同情他。但今天韓岡卻沒看到二大王,隻有一人的空白圈子,理應十分顯眼才是。


    不過韓岡很快就沒時間多考慮了,宰輔們正陸續抵達皇城。


    除了王安石和章惇,韓岡還見到了郭逵,隔著近十丈,遙遙的打了個招唿——彼此之間官員很多,接近起來都不方便。


    後麵上來的張璪近前來打了個招唿,對行了禮,聊了兩句閑話。


    待張璪再去與他人打招唿,周圍的文武官,便紛紛上前,向韓岡問安行禮。


    就算韓岡一時間受到了挫折,但誰都知道,不會太久,向太後便會給他補償迴去。難道還真的讓他隻管著現在還不存在的圖書館?


    李信和王厚,也在人群內,他們同樣要上朝,先後過來與韓岡聊了兩句。


    首相韓絳姍姍來遲,騎著與昭陵六駿中的名馬同名的颯露紫,直抵宣德門前。


    他前方的官員,如同海水分開,全都給他讓出了道。宰相可以騎馬直入皇城,就是在宮門前也不用下馬。


    不過他在王安石麵前,還是從馬上下來,行禮打招唿,寒暄起來。待會門開後,兩人都會騎馬入宮——雖不掌實權,但王安石從官職上論,依然是宰相一階。


    剩下的宰輔,曾布、薛向正在宮中。而蔡確,自矜身份的次相,一向是到得最遲,總是卡在時限上抵達。朝臣們早就習慣了。


    一切就跟平日裏沒有什麽兩樣。


    看著門前廣場上紛亂卻隱然有序的文武官們,韓岡覺得自己的確是擔心太多了。人到得應該是蠻全,宮裏麵怎麽還能有事?


    禮炮聲響,伴著晨鍾之音,宣德門的側門緩緩開啟。


    宰相們領頭,一眾大臣魚貫而入。


    石得一守在皇城城門內側,督促著新近的士兵。


    看到宰輔,他的態度一如平日,恭恭敬敬的向包括韓岡在內的宰輔們低頭。


    近千文武官雲集在大慶殿前。


    曾布和薛向來得很早了,一東一西的對麵站著。兩人昨夜宿直宮中,理所當然的要比任何人都早一點。


    隻是……蔡確在哪邊?


    韓岡的心情突然間有些焦躁,蔡確雖說是習慣了遲到,但現在也應該到了。


    作為兩位宰相之一,蔡確與韓絳要率領群臣入殿,少了一個可就是笑話了。


    幸而蔡確沒讓韓岡等朝臣擔心太久,很快便從後匆匆而來,站進了班列中。而與他近乎是在同時而來,還有二大王趙顥和中書舍人蘇軾。應該都是從宣德門那邊過來的。


    蔡確、趙顥和蘇軾先後入列,趙顥與蘇軾剛剛站定,韓絳與蔡確便率群臣列隊徐步走進了大慶殿。


    大慶殿中,一如往日一般陰暗。陽光穿不透高大的殿宇,而現在也還是清晨,更沒有陽光來照明。


    朝臣們按照昨日的排列,在殿中依序站定,開始等待太後與天子的出現。


    等待的時間過去很慢。但實際上,也就是半刻鍾多一點而已。


    淨鞭響過,宋用臣尖著嗓子提醒著一眾朝臣的儀態,而一陣輕微的環佩響,太後和幼主從後門步入前殿,往禦座上走去。


    朝臣們照例低頭,等待皇太後和天子入座。隻有韓岡瞟著上麵,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進入屏風後的不是向太後,而是老邁的太皇太後。


    而坐上禦榻的,身形雖的確是幼童,但比天生就有不足之症的趙煦,那個小兒還真是大了一圈。韓岡還認識他,那是趙顥的長子孝騫!!


    他們真的做了!


    他們真的成功了!


    縱然一直在考慮這個可能,但突然間變成了現實,這還是讓韓岡覺得匪夷所思。


    怎麽做到的?


    不!


    現在該考慮的是要怎麽去麵對。


    “爾等是誰?!”


    “太後何在?!”


    “天子何在?!!”


    韓岡第一時間怒吼了出來。


    敢在皇太後與天子出場的時候,盯著上麵辨認的,也隻有韓岡一人。


    就像當年的呂端,在真宗即位的情況下,看見披頭散發的皇帝,叩拜之前,還要去撥開頭發認個清楚,擔心跪錯了人。


    但王安石也不遑多讓,看清了坐在禦榻上的人,也憤怒的從班列中一步踏出去,顫聲怒喝,“上麵的是誰?!”


    朝臣們一時間糊裏糊塗,一齊抬頭往上看去。本來照常是在韓絳、蔡確的引領下叩拜聖安,但現在韓岡突然大叫,王安石也同樣的怒吼,是小皇帝給二大王篡了位?


    趙顥瞪大了眼睛,興奮得盯著韓岡,身子都在顫著!


    沒看到他跪拜下去,的確是個遺憾,但看見韓岡絕望中的怒吼,卻讓他有著數倍於之前的快感,渾身酥麻直欲登仙。


    正是這個感覺啊!


    不枉自己昨夜隨寥寥數騎夜入皇城,等的就是這一客!


    更不枉自己裝瘋賣傻也要活下來,盼著的正是這一天!!


    韓岡!


    你完了!


    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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