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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


    緩緩壓上的敵軍,給三千漢軍士兵帶來的壓力如同當日初遇,甚至勝過很多。那散布在雪原上的攻城器具,比起跟在周圍騎兵,給人更多的壓力。


    甲堅兵利是漢人最大的依仗,霹靂砲砸開了多少西賊城池,八牛弩更射下了北虜第一大將。而不論是西夏還是北遼,他們都打造不出類似的武器。隻能憑著馬快來迴逃竄。遠遠超過四方蠻夷的武器優勢,是很多將士自信心的最大依仗。


    之前的試探,已經決定了黑汗軍無法在正麵交戰中勝過宋軍。很多士兵都已經感到勝利就在眼前。可現在黑汗人的攻城車一出,卻讓他們都感到了近在眼前的危險。


    早間吃飯時的輕鬆不翼而飛,現在營地中的氣氛壓抑得可怕。隻有少部分經曆過官軍尚未崛起的時代,隻能拿性命與敵相拚的老兵。在他們的,全軍方才能夠穩得住陣腳。他們現在都是都頭、隊正一級的武官。官位雖不高,卻如父如兄,是最底層的士卒所依賴的對象。這些老兵才是一軍之中真正的脊梁。隻要他們還穩得住,這支軍隊依然是一支可以一戰,讓人放心的強兵。


    有著為數眾多的百戰老兵,王舜臣都沒有為士氣擔心上半點。而且孰優孰劣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走在最前的黑汗軍騎兵,都快要抵達神臂弓和霹靂砲的有效射程了。


    但他們並沒有停住腳步,更向著營壘攻上來。看起來打算讓更多的砲車和床子弩進入最佳的射擊範圍中。


    “先打個招唿。”


    王舜臣的命令立刻就轉化為現實。


    靠著寨門東側的霹靂砲,將拋杆拉了下來,裝上了石彈。木槌重重的擊中了卡住拋杆的機關,崩開的木楔讓拋杆高高的翹起。人頭大小的圓形石彈劃著完美的拋物線,飛向營壘外的敵軍。石彈落下的位置,正是一台砲車。


    戰場上,數千人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枚石彈拋起又落下。甚至有人屏住了唿吸,緊張到難以自已。


    讓許多人歎息出聲。砲石僅僅隔了三尺,沒有打中砲車。不過卻正中砲車側麵的一名騎兵的胸口。胸甲立刻就凹陷下去了,甚至連後麵的肋骨都一並打斷。騎兵口噴鮮血,頓時便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一隻腳卡在馬鐙中,被驚嚇到的戰馬拖著一陣亂跳。


    這並不遺憾。


    王舜臣明白,第一發就如此接近目標,接下來甚至不用做任何調整,隻要多拋擲兩次,必然能擊中那門行砲車。


    運氣吧。


    好些黑汗軍士兵在想。


    不然第一擊又如何會離投石車如此之近?做過砲手的士兵有好些人,他們都不覺得投石車能夠如此精準。要想說起準確,隻有同時上來的弩炮才有資格。


    可是很快,他們就知道自己錯了。


    馬秦人營地中投石車,接二連三的發射,目標都是方才差點被擊中的投石車,令人感到無比意外的是,他們的射擊都沒有偏離正確的方向,終於在第四擊上,飛來的石彈重重的撞上了支撐的木架,讓沉重的拋杆落了下來,成為了一堆碎木。


    王舜臣冷哼了一聲,但後方的士兵卻沒有他那麽矜持,大聲的歡唿著,之前壓抑的氣氛轉瞬便消失了。


    隨著這一次開火,剩下的霹靂砲也開始了初次的射擊。毫無例外的,它們拋出的炮彈不是近失,就是命中。六門霹靂砲僅僅兩輪射擊,就讓數量更多的攻城器械,一下就垮了兩架。這都是形製最大的行砲車,也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最好的目標。


    這樣的結果,在黑汗人的眼中,猶如就在這樣的天氣下,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本來還打算依仗攻城器械上的優勢,爭取一舉攻下末蠻城。但現在還沒有開始攻城,便一下就被石頭給砸爛了。


    軍心的動搖顯而易見,連威力最強大數量也最多的投石車都無法贏過對方,還能有什麽可以依仗?


    王舜臣正微笑著看著幾架霹靂砲給對麵的行砲車點名。六門霹靂砲連環發射,黑汗人的砲車在唿嘯而來的石彈中,完全來不及移動躲閃,更不要說迴擊。一輪射擊總有一顆石彈能夠命中敵人,這樣戰鬥下去,很快對麵就不剩什麽行砲車了。


    霹靂砲下,每一門石砲都有近二十人服侍著。指揮他們的砲隊隊正,正大唿小叫,有條不紊的指揮著士兵們選取石彈、調節配重,然後給砲車上彈,將石彈投射出去。


    霹靂砲的威力不在於遠和重,而在於準確。砸不中敵人,射程再遠,砲石再中,也隻是能嚇唬人。隻能用數量來抵衝質量上的差距,然後祈禱運氣。


    拋杆臂長、配重,砲車的位置和高度,以及砲石的重量,經過計算之後,便得出射程。通過調整配重或是不同分量的砲石,也很容易就能改變投射的距離。雖然說不會精確到箭靶那個等級,但落點和目標基本上都差之不遠,大部分皆能在十幾步之內。


    具體的數字和算式掌握在每一個掌管霹靂砲發射的隊正手中。而且他們的手裏都有一份射表,當他們指揮砲隊操作霹靂砲時,大部分時候,都不需要臨時計算,隻要將砲車的數據對照射表,試射幾砲後,進行一下必要的調整,就能準確的發砲。


    這些砲隊的隊正都經過嚴格的培訓,其中任何一個都能夠讀寫書算。名為隊正,實際上拿著的卻是都頭甚至副指揮使的俸祿,有的甚至還是流外官。再升幾級便能晉入正從九品的流內品官行列。


    這些砲隊隊正的許多訓練,都是在王舜臣的麾下,或是趙隆那邊進行。李信被調去河北後則極少有類似的培訓——西軍中可以做的,河北軍卻不方便。


    比起製造規模更大的砲車,準確的使用要重要百倍。想要準確的使用,炮手們的素質就要放在第一位。素質有靠天分的,也有刻意訓練的,更有學習和訓練參半,然後培訓出來的。


    在這其中,自然是最有一項最省時間,也能早就更多的人才。就算敵人手中有了同樣的武器,但在使用上,沒有射表的輔助,就發揮不到一半的實力,不足為懼。


    王舜臣的霹靂砲,盯住對方的砲車。一輛,兩輛,然後三輛、四輛,很快推過來的行砲車便在宋軍的攻勢下損失了小半。但這時候,他們開始反擊了。


    在雪上艱難的行動,終於到了射程之內,黑汗人迫不及待的開始了他們的報複。


    行砲車的發射速度比不上霹靂砲,但另一樣攻城器卻讓王舜臣大開眼界,類似於床子弩,發射的是石彈。發射的速度甚至比得上訓練有素的霹靂砲隊。威力雖不如霹靂砲和八牛弩,但也已經十分驚人。彈射而出的石彈重重的撞擊在柵欄上,哢的一聲響,硬是撞斷了木柵,陷進了後方的雪堆中。


    如果多齊射幾次,現有的防線很快就能被打破一個缺口。不過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已經近到了神臂弓的發射範圍。


    王舜臣一聲令下,數百張弩弓同時射擊,騰起的箭矢猶如雲翳,一擊之下,便讓一架石彈弩車失去了所有的砲手。而下一擊,隻在幾次唿吸之後,便又開始了。如同雨水衝刷過地麵,另一架石彈弩車下哀鴻遍野,除了拿著兩張大盾做掩護的士兵,其他砲手隻要稍稍離開防護,就被密如雨點的箭矢射成了刺蝟。在砲車後活動,不可能穿上礙事的鎧甲,遇上神臂弓射出的箭矢,一兩支就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砲石和箭矢的交換還在繼續。有著充分的防禦措施,交換比的優勢遠遠的偏向了宋軍的一方。


    官軍的神臂弓都是集中在極短時間內爆發。用最少的消耗達成最大的效果。不是身經百戰的精銳,也做不到這一點。


    歡唿聲和射擊聲都在宋軍一方交替響起。


    王舜臣等待著對麵將領的反應。


    他能不能派出更多的精銳?會不會再進攻。在他們被消耗光之後,黑汗軍中還能剩下多少可以操作這些器械的士兵?他能不能損失得起這幾萬雜兵。


    現在的形勢遠遠不利於黑汗人。


    古拉姆近衛是用來押陣的。就算是對麵的主帥,也沒權力把他們當成是消耗品。伊克塔的情況也類似。加起來能有一萬的古拉姆和伊克塔或許可以保全,但其他士兵呢,在這樣等級的戰鬥後,又能剩下多少。這樣的損失,就算放在禁軍中,也是傷筋動骨。


    在自己選擇的戰場上與敵人作戰,而不是反過來。


    用適合自己的戰法作戰,而不是反過來。


    王舜臣對致人而不致於人的理解就這兩條。而那位穩重的黑汗統帥,正配合他做到了。


    自用砲車、弩車攻城失敗之後,又是三天。


    一夜狂風過後,天氣驟然轉寒。


    王舜臣幾乎是個凍醒的。走出營帳,望著澄清的夜空,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如果是他,這時候肯定要走了。


    但有個問題,黑汗國的主君有沒有足夠的器量,原諒一個勞而無功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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