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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臂近六尺,弩身幾乎跟人等高。


    如此巨大的重型弩弓,硬是把身高也有六尺、比尋常人要高出一頭的韓岡,映得矮了三五分去。


    說是床子弩小了。說是單兵弩則又大了。


    但是給人拿在手中,誰能說這是床子弩?隻是這樣的重弩拉開來,怕不要八九石近十石的力道。射擊出去的箭矢,估計能把穿了鐵甲的士兵給串成肉串。


    韓中信乍看到這般充滿了暴力氣息的重型單兵弩,眼睛都不由直了起來,一時忘了要跟韓岡迴報他的差事。


    “這是克敵弓?!”


    軍器監中正在製造比神臂弓和破甲弩威力更強的新兵器的消息,已經在軍中傳了很有些日子了。連名字都傳了出來。


    自從確認了遼國的正軍幾乎換裝了鐵甲之後,許多人都在期待新弩弓的出現,能重新確立在遠程攻擊上宋軍對遼軍的優勢。


    克敵弓正是其中備受期待的一種。


    “不是,克敵弓隻是神臂弓放大了尺寸。這個是手射弩。”韓岡將這手射弩遞給韓中信,拿著看了半天,手也酸了,“是軍器監的新玩意兒,方才才送過來。要是張孝傑不走,還準備在他麵前試上一試。”


    “不對吧。《武經總要》裏麵的手射弩明明是床子弩。手射合蟬弩,手射鬥子弩……”韓中信愣愣的接過這具看起來威力就極為恐怖的重弩,手一沉,差點就沒脫手掉了。


    “全名就是手射床子弩。”韓岡攤了攤手,笑了起來,“軍器監就是這樣,起名直白得很,一點都不動腦筋的。”


    其實他也一樣。板甲這個名字,真的一點腦筋都沒有動,都沒認真想過一個威武雄壯點的名號。


    軍器監的起名天分,不是韓中信要考慮的問題,他從韓岡手中接過了這具手射床子弩後,就在估計這東西的重量,“怎麽這般重,怕不有二三十斤吧。”


    “二十二斤,還不算托架。”


    韓中信順著韓岡的視線移過去,就在一邊,有根紮在地上的雙頭鐵叉。叉上的雙尖中央,正好可以架著一具手射床子弩。


    用托架的重弩,韓中信還真沒見過,“加上托架呢?”


    “加上這架子,該有三十斤了。”


    “都快跟半身的騎甲一樣重了!”韓中信又看著這手射床子弩,掂了掂手,感覺真個跟盔甲拿在手上沒多少差別。


    “不帶頭盔和手腳上的配件,那真的就差不多了。”韓岡點頭道。


    他的力氣就是在軍隊中也是很不錯的水準,但韓岡拿著這張重弩,就知道憑著自己的臂力,不可能穩穩地站立著持弩射擊。二十二斤的總重量不用托架支撐,很難穩定射擊,力道再強,不能瞄準也是無用。


    可如若算上加裝的托架的份量,基本上就是又一副不加配件的半身板甲。而且就算有托架,拿上拿下也吃力,軍中沒幾個士兵能用得好這種縮小版的床子弩。


    “守德,你覺得怎麽樣?”韓岡問著韓中信。


    韓中信皺著眉頭。從初見時的驚訝,到仔細審視之後,他的神色也變得失望了起來,重量遠不如神臂弓輕便,自是難以在行軍時攜帶,這純粹是防禦性的武器:


    “明明是床子弩,兩根弓臂!軍器監改個名字就能拿在手上用了?怎麽上弦?難道隻能用上弦機?”


    在旁聽著兩人對話的。


    “的確隻能用上弦機,人力是沒指望的。”韓岡笑了笑。


    韓中信聞言歎了一聲。


    這具弩弓一看就知道,必須要由機械上弦,人力的話少說也要三五人合力,但這張弩比床子弩小的多了,人多了,連搭手的地方都沒有。不比放在地上的床子弩,有絞盤絞索,還有堅固沉重的地盤。


    “力道肯定極強。但他背在身上的有三十斤啊。野戰時沒法兒帶。倒是在城牆上守城時,可以把弩弓架在雉堞上,還能丟掉累贅的托架。”“不過還是得先試試看,試射之後,末將才敢評說。”


    “這是當然的。”


    韓岡將手射床子弩又從韓中信手中接過來,遞給了一邊的親兵,讓他去給手射床子弩上弦。校場邊的畜力上弦機嘎嘎響了一陣,出來後在韓岡的示意下,交到了另外一名粗壯勇悍的軍官手中。


    韓中信認識那名軍官,七尺一寸的身高,無論在哪裏都會十分顯眼。而且他還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斬殺的遼軍將領有好幾個,在戰場上更是因為碩大無匹的體格,幫袍澤們吸引了多少箭矢。


    床子弩形製的重弩,用的自然是一尺多長的鐵羽箭,而不是之前的木羽短矢。


    上了弦,上了箭。


    在身高體健的壯漢手中,重弩沒有用托架支撐,便穩穩的瞄準了五十步外人形架子上的鐵甲。


    咚的一聲響,彎曲的弓弦一下抻直,巨大的後座力使得人猛地向後一仰,弓也揚了起來,但箭矢早已飛竄而出。


    根本就不是雙眼能夠追上的速度,下一瞬間,鐵羽箭出現在了七十步外,奪的一聲斜斜的紮進了地裏。


    射空了?


    校場邊圍觀的官兵一陣歎息。


    才七十步的射程。


    白白用了那麽大的架勢。


    “不對,中了!”


    韓中信眼睛尖,大步上前,走到盔甲前,肩窩偏下一點的地方一個極為顯眼的黑窟窿,竟是一擊洞穿了甲胄。


    箭矢命中的位置位於胸甲的邊緣,接近肩甲。厚度比當胸處要略少一點,而且在架子上沒掛好,使得背甲和肩甲之間有著縫隙,鐵羽箭從前麵穿出後,直接從縫隙中鑽了過去。


    這算不上是成功的試射,不過在五十步外還要追求命中胸前要害的準確度,那未免是強人所難了。而且已經足以看出這手射床子弩的威力了。


    雖然不是將背甲一並貫穿,如果是人穿上鐵甲的話,隻要洞穿一層鐵甲也就夠了。五十步外,徹底穿透鐵甲,又飛出二十步才落地,如此力道,一擊把五十步外穿了鐵甲的士兵射成肉串當是不在話。威力完全超越了神臂弓,破甲弩也難以與之匹敵。


    一群軍官隨著韓岡來到靶前,摸著胸甲上的洞口讚歎不已。


    “怎麽樣?能派上用場吧。”韓岡問著韓中信。


    韓中信猶豫了一下。在他看來,這種東西根本沒有大批量裝備部隊的價值。重量太大,不方便攜帶,類似於床子弩,至於威力,其實把敵軍放近了,神臂弓也能射穿板甲。


    這就屬於那種兩邊不靠的兵器。絕不可能像神臂弓、板甲那樣人人裝備。但用對了地方,還是很有威力的。


    “自然是沒問題。沒有派不上用場的兵器。隻要不是粗製濫造,用對地方都能克敵製勝。何況威力如此的神兵利器。”


    “質量不用擔心,軍器監這兩年還算是會辦事,也算用心在做事。”


    經過呂惠卿和韓岡兩任判軍器監重點整頓的物勒工名製度,使得軍器監產品的質量檢測,雖然沒有他們主持監中事務時的嚴謹,但這些年也穩定在相當程度的水平線上。並沒有出現甲胄一戳就破,戰弓一拉就斷的情況。


    “樞密說的是,自從朝廷同意鐵器入民間後,農具都是軍器監的最好。”


    韓中信越來越會說話了,韓岡有些不太滿意。停了一下,接過茶盞喝了口茶,方才又道:“守德,如果是你的話,你怎麽用這個手射床子弩?”


    韓岡喜歡出題,時不時的就是一個問題丟出來。跟在他身邊的幕僚和親信都習慣了。很多人的能力也是這樣鍛煉出來的。


    韓中信想了一下:“守城時用最好。神臂弓力道不足,八牛弩及遠不及近,這個手射床子弩最合適。再厚的盾也沒用。”


    韓岡搖搖頭:“等平安隊奪了頭名,都不見得能看到遼賊硬攻城池。”


    平安那是一支老牌的隊伍,後台是車馬行,所以起名平安。開封蹴鞠聯賽的創始球隊,但總是在降級區沉浮,好些年下來了,都沒人指望平安隊能拿下一個第一來。


    “野戰也可以。像選鋒一樣,一個將挑選出一個指揮弩手來,專一射擊遼賊的具裝甲騎。具裝甲騎全都是合在一起衝陣,抓住機會,可以輕易地將一支具裝甲騎給殲滅。”韓中信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樞密,這樣的床子弩隻要數量足夠多了,上弦機能跟得上。遼賊的宮分軍來了都沒用。”


    隻要數量足夠多……


    韓岡想著韓中信的用詞,真的是會說話了。


    手射床子弩的問題正是產量不足。


    要把一件武器縮小,並不是依照圖紙把零件尺寸按比例縮小就行了,床子弩做得大了反而容易打造,這般精巧的床子弩,對材料質量和工藝精度的要求高了不止一個等級。製造時間上,要比神臂弓長了太多。


    工時和材料消耗太大,製造難度也高,製造速度提高不起來,在成本上並不合算,但軍器監還是獻寶一般拿了出來。


    很早以前,韓岡就有了這個感覺,現在就更嚴重了——軍器監中缺乏一個具有開創性頭腦的大師級人物,現在全都是匠人,隻敢改進,而不敢揚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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