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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一點還有一更。


    剛剛抵達易州,耶律乙辛不待休息,便徑直走上西城的城頭


    向西瞧去,層巒疊嶂的太行山巍巍在望。向腳下看,前幾日宋軍攻城的遺跡還多有存留。


    耶律乙辛從城牆的外側麵拔下一根弩矢。那弩矢深紮在牆內,用了點力氣才弄下來。比起過去所見的神臂弓所用弩矢,更加粗長,而箭簇也更為犀利。隻看這箭簇紮入牆中竟絲毫未損,當也不難想象落點改成是甲胄又會是什麽模樣。


    “這大概就是宋人新造的破甲弩了。”耶律乙辛輕歎著,轉身將箭矢遞給亦步亦趨緊隨在後的蕭得裏特看,“床子弩、神臂弓、霹靂砲、飛船、斬馬刀、板甲、破甲弩、上弦機,宋人是一年一個新花樣,跟都跟不上。”


    “誠然如此。可有尚父運籌帷幄,宋人這一迴不就是狼狽而逃了?”蕭得裏特討好的說道,“強弓硬弩雖好,也不是什麽時候都管用的。”


    “但南朝的河北軍是什麽德性,過去的使節、細作都有迴報。可一用上強兵硬甲,都能與宮分軍你來我往的打上幾個迴合了。”耶律乙辛意有不懌,慢慢的往前踱著步子,用雙腳丈量斑駁的城牆,“用兵南朝,從來未有如此之難。”


    蕭得裏特左右為難,不知是該順著耶律乙辛的口氣,還是繼續拍馬屁。萬一說錯一句,說不定就是萬劫不複。


    他的姻親,同時也是堂從兄弟的蕭茹裏,最近剛剛‘病死’,死後追贈秦王——隻因為他是新帝的外公,所謂宣宗皇帝遺腹子就是他的女兒所生。


    耶律乙辛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也不會放過皇位前的任何一道阻礙,現在多少人都在猜測,尚父到底是什麽時候會祭告天地,讓還說不好話的幼主禪位於他。退位的皇帝肯定活不久,而沾親帶故的人也同樣危險,蕭得裏特日夜都在擔心自己什麽時候也莫名其妙的給病死了。


    耶律乙辛沒去在意蕭得裏特在想什麽,他早沉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經過了一段的戰鬥,宋人的表現越來越讓他感到驚異。對河北軍在長久和平中的糜爛,遼國上層都很了解。可現在一打起來,甚至突破宋人的邊寨,都得依靠運氣。


    那還不是幾十年間兵戈未解的西軍啊。


    並不是說耶律乙辛拿宋人的防線沒有辦法。分散開來,以小股兵馬往宋國內部突進不是不可以。但這樣的突進完全就是賭運氣。運氣不好,再加上一個穩重老辣的郭逵,終究是一支支被消滅的結果。而五千人以上大規模進兵,必然會被宋軍堵截住。


    之前做試探的幾支兵馬,預定好突破後要合兵一處,但一次次被宋人逼得無法如願,最後如同兔子一樣被趕得沒了氣力。郭逵的老辣也著實讓人心驚。


    何況宋遼邊境上的千裏塘泊,如今都是冰消雪融,騎兵急切間難以渡過,萬一給宋軍咬住,不付出大的代價,就別想輕易脫身。


    城上風大,夾風帶沙,吹得人眯起了眼。


    熱燥燥的風沙,還有頭頂上散發著無窮熱力的太陽,讓耶律乙辛定住了腳。


    春天!


    關鍵這一戰的季節不對。


    時間上的錯誤,讓契丹精銳的戰力打了對半折還多。換作是秋高馬肥的時候,不論是作戰的持續力,還是遠距離的行動力,甚至是在戰場上的衝擊力,都遠不是春天的時候可比。


    隻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難道還能敵人說什麽時間不對,等我恢複了實力再來打。尤其從宋人的身上,耶律乙辛已經嗅到了不同以往的味道。日後宋人若是主動進攻,又怎麽可能會選在在秋高馬肥的時節來?


    再抬頭看了看灼眼的日頭,耶律乙辛向後提聲喚道:“阿骨打。”


    蕭得裏特聽到這個名字,就微微皺眉,迴頭看時就見一個高大的少年從後走上來,向耶律乙辛跪下行了一禮:“小人在。”


    完顏阿骨打,女真完顏部族長、生女真節度使完顏劾裏缽的兒子,之前服侍‘病夭’的章宗,現在又在尚父帳下聽命。這個女真人裝束已經跟契丹人無異,隻是麵相看著還是與契丹人有些分別。


    完顏阿骨打現在在耶律乙辛這裏正得寵,許多事情都交給他來辦。隻是包括蕭得裏特在內的很多尚父身邊人,都看他們不順眼。


    耶律乙辛知道,卻並不在乎,他吩咐著:“你去燕哥那邊,看看他將營帳安排的怎麽樣了。”


    “小人得令。”阿骨打大聲迴應,精氣神十足,又不失沉穩。


    耶律乙辛點點頭,又吩咐道:“再去看看盈哥那裏。跟他說天時不好,得小心疾疫,馬匹可都要散放。順便你們叔侄正好也聚一聚。”


    阿骨打又中氣十足的應了,謝過了耶律乙辛的關照,然後大踏步的轉身下城。


    目送阿骨打離開,耶律乙辛才重新開始繼續沿著城牆走。他對這個女真少年很是欣賞,也多用他辦事。


    甚至向阿果進獻摻了毒藥的糖餅,也是阿骨打奉了耶律乙辛之命送了上去。更明確點說,其實是阿骨打把毒餅硬塞進阿果嘴裏的——阿果雖然年紀小,但十分聰穎,沒有糊裏糊塗的就把毒餅給吃了下去,這也是耶律乙辛為什麽能下定了最後決心的原因——最後阿果到底是被毒死還是給噎死,真還是說不清了。


    雖說最終達到了目的,但事後耶律乙辛還是不得不費了一番手腳來掩飾阿果過於淒慘的死狀。轉迴身來又聽到下麵人的抱怨,說這些女直蠻子手腳就是粗。


    隻是粗歸粗,這都是些好狗!


    盡管在好些女真人的眼睛中,都藏著桀驁不馴的眼神,但手握萬裏疆域的耶律乙辛並不在意這點小事。他手底下有這種眼神的人多了去了。南朝的狗大半是養來吃肉的,而北方的狗則狩獵的好助力,沒點桀驁之心,哪裏是辦事的材料?


    上京和南京是耶律乙辛的根本地,控製得極為嚴密,而西京有蕭十三,中京則是有迴離不,唯有東京道最不穩,縱然殺了一批反賊,但還是禍亂之源依然潛藏。現在有女真諸部從北麵壓著,倒也能安穩了一些。


    “尚父。”


    跟著耶律乙辛又走了一陣,蕭得裏特突然開口。


    “什麽。”耶律乙辛沒迴頭。


    “得要提防那些女直蠻子啊!”蕭得裏底大著膽子,勸諫道:“漢人有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女直蠻子都是不可深信的。”


    “為何如此說?”耶律乙辛側了側腦袋。


    “完顏部的勢力太大了,這兩年劾裏缽仗著尚父的勢,東征西討,已經將鴨子河上下各部女直都統一在他麾下。前些日子甚至連五國部中有幾家投向了劾裏缽。這一迴他們奉命南下,分到了整整一千副南朝的精鐵甲,兵器無數。等他們迴去後,沒幾年功夫,怕不連東海女真都聽劾裏缽吩咐了。”


    迴?會讓他們迴去?耶律乙辛在前麵忽的冷笑。分其眾,殺其勢。這個道理,他還要人教?


    “有功即賞,沒有這一條如何能服眾?!縱然是女直,隻要有功,我都會賞的。”耶律乙辛迴頭冷冷的一瞥,讓蕭得裏特從頭頂涼到了腳跟。


    耶律乙辛繼續往前,望著西麵遠處的山巒,“我賞了千副鐵甲,正是因為他們的功勞。等到這一戰有個結果,就讓完顏盈哥領了一兩千帳部眾去黑山下。我會分他一塊好地。這一迴他的功勞不小,該賞賜的,我決不會吝嗇。”


    一兩千帳?!


    蕭得裏特立刻就不多話了。


    完顏部本部才多少帳?撐死了五千帳,以一帳兩丁來算,正好萬人。完顏劾裏缽正是靠了這萬餘兒郎,才打遍了白山黑水周邊的大小部族,讓他們俯首帖耳。


    耶律乙辛一張口,就去了完顏部的近四成的實力,而且還是名正言順——兄弟分家,誰能說不是?——可這麽一來,劾裏缽威福混同江的根基可就要斷了。


    耶律乙辛輕哼了一聲,似諷似笑。


    完顏劾裏缽的兄弟和兒子在自己身邊是做什麽的?人質啊!


    這樣雙方才都能放心。沒有完顏盈哥成了自家斡魯朵的官員,沒有阿骨打在自己身邊充任侍衛,劾裏缽也不會那麽聽話。


    但耶律乙辛從來都沒懈怠過對女真人的提防。


    他讓完顏盈哥統領南下的女真軍,而不是讓完顏劾裏缽過來,正是為了能夠名正言順的分割完顏部的部眾。


    這一次是完顏盈哥,下一次還有完顏阿骨打。


    等到劾裏缽死,讓其子烏雅束接位,阿骨打就可以來分一分家。隻要外人不貪占,完顏部內部分賬,除了劾裏缽和烏雅束,誰都不可能有抱怨的。


    耶律乙辛也讀漢人史書,漢景帝和漢武帝,哪個對付藩國的手段更漂亮,他自然是清楚的。


    這時候,城外遠處煙塵突起,一路直奔易州城而來。從方向上看,是從飛狐陘那邊過來的。看聲勢,人還不少,恐怕是多達百餘人的一彪人馬


    耶律乙辛停了腳,看著那隊人馬用了一刻鍾的時間,從西麵進抵城下。


    片刻之後,親兵上城來報:“南府左宰相耶律孝傑求見。”


    蕭得裏特手一緊,竟然是被賜姓耶律的張孝傑!他迴來做什麽?難道是河東局勢不妙!他心中立刻有了結論,如果是勝利,隻會飛捷五京,惟有河東局勢不妙,有些方略需要得到尚父的首肯,張孝傑才會從代州趕迴來。


    他看了看耶律乙辛,沒有任何發現。他能想到的,尚父肯定也能想到,隻是都沒能讓尚父臉色變上一下。


    但當張孝傑趕上城來,才說了幾句,耶律乙辛的臉色便陡然一變:“什麽,忻口寨也要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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