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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落在福寧殿上,穿過了透明的門窗,映進了門後的殿堂。


    從殿內向外望去,緊閉的門窗也阻擋不住視線,近處的侍衛、遠處的殿宇,全都映入了眼底。


    這是玻璃。


    透明且平直均勻的平板玻璃。


    盡管這些平板玻璃最大也隻有兩三寸見方,全都是嵌在門窗上鏤空的格子中,但也讓福寧殿的殿堂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隨著將作監的玻璃工坊終於開始出品平板玻璃,皇城的門窗變成了首先要更替的目標。尤其是在河東的戰局陷入困境之後,政事堂隻看了一眼報價,便立刻批準了這一項提議——這可是修葺宮室,在一般的情況下,想通過政事堂的批準不會那麽容易——隻是為了安定人心,而且這麽做的成本並不算高。


    雖然才過去不過半個月,此時外殿還沒有變化,宮內的小殿也隻是在測量門窗的尺寸,可福寧殿已經替換掉原本糊著窗紗和窗紙的宮門和窗戶,而改用嵌上了透明玻璃的新型門窗。這使得天子的寢殿在白天時更加敞亮,而不像過去,就是天晴日好,也得在殿內點上幾盞照明的燈。


    平板玻璃成本很低,物美價廉,是政事堂下定決心的主因,而向皇後本人,也是希望通過這一件事,而讓他的丈夫不要去懷疑現在每日向他通報的戰局。


    但向皇後本人,每日都在批閱著戰報的她,不可能像她的丈夫、以及京師的百姓,能通過偽飾過的的前線奏表而安心下來。


    她正沉默的坐在福寧殿的外殿中,殿門上的小窗中透射進來的陽光正照在她身上,但禦座上的空間卻仍是沉浸在晦暗之中。


    河東局勢正一日險過一日。


    三天前的入夜時分,傳來了遼軍南下的消息;昨日淩晨,帶著遼賊圍城的金牌急腳從太穀縣趕到了京師,並隨即叩關而入。到了今天,奏報至今未至,但向皇後她完全可以想見太穀那邊的戰局究竟會有多麽激烈。


    遼軍氣勢洶洶,又有著十倍以上的兵力,韓岡縱然此前在奏報上說得輕描淡寫,但完全不可能瞞得過正努力去學習軍事的向皇後。


    微微弓起的腰背,讓向皇後原本就纖細的身形顯得更加脆弱,眯起來的迷茫雙眼,正毫無目標的掃過門頂的小窗。


    充溢在皇後心中的,全都是後悔。早知道會變成如今的局麵,她寧可坐視太原陷落,也不會將韓岡派出去的。


    萬一韓岡有個好歹,太子怎麽辦?官家怎麽辦?朝廷怎麽辦?國家怎麽辦?而她……又該怎麽辦?


    不,一定可以的!韓岡一定能夠守住太穀,守住河東!


    “聖人!聖人?!”


    向皇後聞聲身子一震,隨即睜開了眼。脆弱和迷茫消失得無影無蹤,冷漠下來的神色頓時讓她變得凜然威嚴而不可侵犯。


    “聖人!”宋用臣正躬身在陛前,高高托舉的雙手上正放著一份奏章:“通進銀台司急報,遼軍攻城不克,已然北退,太穀圍解,城中安然無恙!”


    “真的贏了!?”向皇後失聲而叫,甚至下意識的站起了身來。


    宋用臣連忙雙手將奏章奉上。


    幾乎是用搶一般的拿過奏章,匆匆瀏覽了一遍,她就再難以扼製住心中的欣喜和興奮。


    這段時間以來,縱然也有猶疑的時候,但對韓岡的信心最終還是堅定如初。當最後這一份信任終於得到證明,心中的喜悅,也讓向皇後一時間忘了一國皇後應該有了穩重。


    ‘不愧是韓樞密!!’


    步履輕快的在小殿中央來迴走著,過了半日,她才勉力恢複了平靜。


    坐迴原位,她笑意盈盈:“從敵軍圍城的軍情急報,緊跟著便是露布飛捷,才不過一日而已,從來都沒聽說過有這麽快的捷報!”


    “聖人……”宋用臣在旁小聲的提醒著,“這一份奏報,並沒有露布飛捷。”


    向皇後聞之一愣,反問道:“為何不是捷報?”


    宋用臣立刻搖頭,“奴婢不知。”軍情重事,給宋用臣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亂說,一句話都不行。


    “那就去喚王中正來。”向皇後立刻道。為何不是捷報?她突然間覺得這件事有哪裏不對勁,讓她想要找人諮詢一下韓岡的用心。


    王中正就在外麵,轉眼就過來了。


    “斬首五百零六,還有許多被燒爛的無法證明身份,傷亡加上損失的遊騎也隻有一百多……”


    王中正拿著奏章越看越是迷糊,當對手是契丹人的情況下,這一份戰果,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都是一場大捷。


    其實就算沒有這些戰果,就算損失再大,隻要遼軍沒有攻下太穀城,最後退了兵,卻也是一場貨真價實的大捷。為了振奮人心,朝廷必定會不惜用遠超平日的封賞,來犒勞讓天下軍民就此安心的功臣。


    思慮再三,王中正小心翼翼的道:“可能是韓樞密心高氣傲吧,畢竟呂樞密在陝西,是把整個興靈都奪下來了。”


    “僅僅是怕是會為呂樞密笑?!”向皇後麵如重霜,“笑什麽?呂惠卿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局麵,韓樞密麵對的又是什麽局麵!?對手都不一樣,手上的兵馬差得更多!”


    “但韓樞密一向心氣高……”王中正瞅瞅臉色不豫的向皇後,連忙改口,“韓樞密學究天人,才高當世,他的心意,臣也想不明白,不如請王平章入宮相詢……”


    畢竟是翁婿,把頭疼的事推到他身上更名正言順一點。隻是王中正話剛出口便心頭轉念,這時候招宰輔多半無事,但去招已經一如平常迴家休息的王安石,卻顯得很不適當了,趕緊再次改口,“把這封奏章送給王平章看看?”


    “……好。”向皇後思忖了一下點頭,“楊戩,你速去把韓樞密的奏章送去平章府上,請平章入宮共議。”


    王中正張了張嘴,然後聰明的又閉上了。


    小半個時辰後,已經得知太穀戰情的王安石步履輕快的跨進了福寧殿。隻是當他雙眼左右一掃,卻不見宰輔在庭,他的腳步便立刻沉了下來。


    這份奏章來得蹊蹺,內容也不對,方才興奮得沒注意,可現在一想,卻覺得不對勁了。難道是為了維係京師穩定而假造的軍情!?要不然怎麽會是連個宰輔都不在。


    自家女婿在做些什麽事,不可能瞞得了他這位平章軍國重事。以己身為餌,其實險到了極致。如果石嶺關沒有陷落,局麵不會變得這麽壞。但當遼軍斬關縱馬,衝入太原府界之後,擺在韓岡麵前的選擇就不多了。甚至可以說,韓岡是不得不拿自己做魚餌。


    領兵日夜兼程的趕去援救太原,隻會被遼軍以逸待勞的輕鬆擊敗。若是韓岡選擇了穩重行事,又會為人攻訐,不是言其膽怯,就是說他心懷叵測。隻有將自己放在最危險的地方,才能讓堵上一切異聲。


    有此膽魄的文臣,世間也沒有幾人。不過以王安石對自家女婿的了解,與其說是膽魄,還不如說是自信。是充分信任自己的判斷和決策。從接到石嶺關失手後的軍情急報,就立刻訂下了以太穀縣為戰場,吸引遼軍南下決戰的方略。


    這決不是什麽膽大包天的賭博,而是有充分的信心。才會敢於置身危地。而且那還不是為了維係聲名,而是執行著他作為河東製置使的任務。既然韓岡有這樣信心,王安石唯一的選擇,就是相信他。相信韓岡能夠扭轉危局。相信韓岡能支撐到河北、陝西的援軍趕來的那一刻。


    可是,王安石現在已經不是這麽想了。


    “殿下,可是奏報不對?”王安石匆匆行禮,便立刻發問。


    “奏報正是韓樞密帳下的機宜文字所撰,字跡沒問題,印章簽押同樣沒問題,吾相信韓樞密不會謊報軍情,結果定然就是奏章上說的那般。隻是吾想知道,為什麽這一封不是捷報,沒有露布飛捷,韓樞密在其中是否有何深意需要朝廷來配合?”


    長長的一通話,一口氣給說下來,向皇後已經有了些喘息。她張大了雙眼,等待著王安石的迴答。


    王安石想了一想,道:“殿下當知,自犯界後,河東的遼軍四處劫掠已經一月有餘,即便南下,也沒有太長的氣力來圍困太穀太久。”


    “吾是如此作想。”向皇後坦誠的說道,“就算蕭十三南下攻打太穀,最多也隻是試探,絕不會拚盡氣力,三數日即會解兵去。”


    這是韓岡之前奏表中的說法,王安石點點頭,“殿下所言甚是。”


    “韓樞密說過,北人那就是一群強盜。之前劫掠已多,不可能用性命來換功勞。”


    “臣亦是如此想。”


    “而韓樞密又將援軍放在太穀縣南,讓蕭十三不敢全力攻城。”


    “的確如此。”王安石雖是附和,心中還是輕歎,想不到皇後如此信任韓岡,隻是載著捷報的奏表沒有露布飛捷,便想方設法的去窮究其中深意,而不是懷疑韓岡的戰報本身。


    又暗歎了一聲,他說道:“不過太穀一戰關聯甚多,遼軍退後,河東局麵亦是大變。接下來當如何行事,當招兩府共議。”


    向皇後手扶著額頭,王安石的迴答讓她有些失望。來來迴迴想了一陣,覺得兩府宰執一時間也不可能將韓岡的想法看得清楚,還是讓他們多想一陣:“……既然韓學士僅是奏報,那就不需急。送去兩府,明日上殿再議不遲。”她輕聲說道,“平章當也明白,宰輔們遽然再入寢宮中,怕是會再有流言出來了,”


    王安石也不知該苦笑還是該生氣,這還要人提醒他?還有,皇後招自己進來到底是做什麽的?!


    不過他也沒有再多話,起身告退。


    待王安石離開,向皇後也隨之起身,準備先去武英殿用沙盤對照一下改變了的河東戰局。但這時,楊戩站在門口輕咳了一聲,皇後停了步,迴過頭來,“什麽事?”


    “迴聖人,官家在問軍情如何了。”楊戩低頭迴話道。


    向皇後的臉沉了下來,她知道丈夫現在已經有了疑心,畢竟給趙頊的戰報不可能完全作假,總會有破綻產生,“……暫時還是別說河東的事。隻說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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