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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崇政殿殿門,張商英腳下不徐不急的矩步方行,一路往禦史台的方向走去。//~伍九文學書友上傳


    略顯輕快的腳步,悄悄透出了新任的殿中侍禦史心中的欣喜。


    就算是貴如學士、直學,能獨對崇政殿的朝官也是為數寥寥。而今天,就在方才,張商英卻正是在單獨一人向天子奏稟,對蹴鞠聯賽聚眾過多,乃至成為致亂之源,進行抨擊。並且更著重強調了聯賽中的公然賭博行為,敗壞風俗,有傷教化。


    雖說張商英並沒有能讓天子就此做出永禁蹴鞠聯賽,並對有傷風化的指責表示讚同。但今日皇帝肯讓他獨對,就已經是對他最好的鼓勵了。


    一抹淺笑忍不住浮上張商英的嘴角。


    難道天子事前會不知道他張天覺準備在廷對上說什麽?在事先就已經心知肚明的情況下,還讓自家單獨進了崇政殿,等於是向外貼布告了。


    由此一來,韓岡想要安安穩穩的進資善堂,當然又要難上幾分——誰讓他沒事弄出蹴鞠和賽馬兩項聯賽的?是自作孽!


    張商英今日說的的確是蹴鞠聯賽聚眾致亂,可他本質上的目的,還是阻止韓岡晉入資善堂,教授皇子。更確切點,就是不想讓他成為未來天子的師傅。否則,成為潛邸之臣的韓岡日後必然將會手挽朝堂大權。新學免不了會被氣學取代,新法也會在他的手上變得麵目全非


    ——盡管後麵兩條,張商英其實是不在乎的,但他相信,肯定有很多人在乎這一點。這對張商英來說,出手的理由已經足夠了。


    無論是在關中的呂惠卿,還是在金陵的王安石,想必都不會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即便是以翁婿之親,當也是忍不下畢生的心血盡付東流。盡管張商英,卻知道該怎麽利用。


    在許多人眼裏,韓岡之前能依靠能夠在京城中掀起偌大的聲浪,完全是因為國子監中的新學一脈實在太不濟事。


    好吧,說難聽點,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隻是韓岡利用一幹老臣們對新法的反感,掀起了足夠大的聲勢。使得原本應該僅僅局限於學術上的爭論,變成了動搖新法的政治攻勢。而天子則在再一次堅持主張新學的立場後,也不得不用侍講資善堂的機會來安撫韓岡。


    要阻止韓岡入資善堂,因蹴鞠比賽而起的慘劇,就是天賜的良機。這麽做還能示好新黨,張商英沒有任何理由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就算失敗,張商英也不在乎。做禦史的,怕的不是得罪人,而是沒辦法出名,沒辦法簡在帝心。隻要皇帝能記得他,日後終有迴報。


    走了半刻鍾,宮城的南門就在前方。


    遠遠地,張商英正看見一名身穿紫色公服的官員騎著馬穿門而過,幾名元隨跟在他身後,與張商英擦聲而過,往宮城內去了。


    張商英身為禦史,繩糾百官,朝會前在宣德門、文德門監察文武百官有無失儀之舉,朝堂上大小官員至少都打過一次照麵。


    那騎馬入宮之人,乍一看先覺得眼熟,走了兩步,張商英便一下醒悟,


    ‘是曹王!’


    英宗皇帝和高太後的三兒子,當今天子的三弟,曹王趙頵。


    迴頭又望了望已經在內東門處下馬的趙頵,張商英腳步慢了下來,眉頭也不禁皺起:這位三大王趕著入宮到底是做什麽來的?


    聯想到昨天就有四五名宗室成員和女眷,進了宮城之中,拜見天子、太後。趙頵今天進宮的目的,差不多也就水落石出了。


    ‘就算宗室全都來了又能如何?’


    張商英大踏步的跨出宮城南門,心底冷笑。要是宗室的說項有用,當初王安石削減宗室爵祿的時候,天子也不會毫不猶豫的就開始推行於世。~


    這兩天,京城中的一眾宗室,你來我往的相互串門倒是如同過年時一般,傳入張商英耳中的就不隻一起兩起。


    可任憑宗室們合縱連橫,也抵不過天子的一句話。


    根本沒有用的!


    難道張商英他會不知道宗室在蹴鞠聯賽和賽馬聯賽中占據了什麽樣的地位,以及他們對兩項聯賽的倚賴?


    但宗室說得好話越多,私下裏聯絡的越勤,韓岡身上背負的風險就越大。惹起了天子心中的猜忌,韓岡想要出頭,將會更難上百倍、千倍。


    張商英現在巴不得趙頵入宮後,能幫韓岡多說上幾句。這樣一來,自家可就能夠高枕無憂了。


    ……………………


    一場蹴鞠比賽引發的慘劇,惹來了一群吃腐肉的烏鴉。如同捅了馬蜂窩,讓一幹但有利益受損的宗室們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兩項賽事所吸引來的財富是個天文數字,作為主辦方的齊雲總社和賽馬總社從中抽取的利潤甚至不敢公布出來,隻是一旦分配給諸多利益相關的參與者之後,舀到個人手上的就不算太誇張了。


    對於普通的舀著自己的身份為賽事而奔走的宗室來說,也許一年隻有額外的百來貫的好處,但是他們用來養家的俸祿,也不過是這個數目的三四倍而已。從比例上講,若是失去這一份額外的收入,等於是從他們身上割去了一大塊肉,雖不致命,卻大傷元氣。


    即便是兩位親王,天子的親兄弟,除了俸祿之外,能動用的公使錢一年也僅僅八千貫,還是一半錢一半絹。而蹴鞠總社中的一幹副會首,甲級聯賽球隊的東主,他們每年的門票、廣告、分紅、獎金等各項收益的總和基本上都在五六千貫以上。賽馬總會盡管開辦未久,但會首趙世將也已經舀到了多達三千餘貫的分紅——這個數目,隻要不嫌棄相貌和年齒,就是兩個三個的進士女婿,也能在黃榜下捉到手了。


    所以韓岡可以穩坐釣魚台,在太常寺一角的小院中,編他的《本草綱目》。因為他知道,有所關聯的宗室、貴戚、豪門,都無法坐視禦史台繼續興風作浪。


    昨天就連王旖都接到了蜀國公主的請帖,邀請她過府一敘。雖說蜀國公主家跟兩樁聯賽並無瓜葛,不過有資格求到她麵前的宗室,並不在少數。


    對於此,韓岡讓王旖送了迴帖,道了歉,說是身體不好要在家裏休養一陣。眼下不是摻和進去的時候,韓岡也無意摻和,他想看一看這個利益集團保駕護航的能力,而不是事必親躬,學著諸葛亮將自己累死在五丈原。


    就在中午的時候,韓岡又在手下的屬官那裏聽到了另一樁新聞,“蔡執政家的明老太君昨天入宮拜見太後和皇後了。”


    韓岡眉梢一挑,蔡確的老娘也入宮了?還真是熱鬧。


    要不是知道高太後的生辰是在六月,還真是以為是生日到了。向皇後的生日似乎是在十一月——遇上宮中太後、皇後的生日,有著封號的外命婦都要入宮賀笀。韓岡這等外臣,也要為太後或是太皇太後準備笀禮,都得記在心上。


    蔡確之母明氏已經六七十歲了,跟宮裏麵十幾二十上下的嬪妃們搭不上話。就算是高太後,也比明氏要小不少。在宮中沒有人緣,想入宮也不是那麽容易。


    而且據說高太後對當朝的一眾臣子,可都是看不順眼。王安石、呂惠卿、章惇,這新黨的一幹人等就不必說了,他們的家眷入宮,怎麽也不可能在高太後那裏有個好臉色看。王珪、蔡確、韓縝,這些個宰輔,沒一個能入高太後眼簾。


    兩府中人,也就呂公著還好說些。至於他韓岡,先不說王安石女婿的身份,就是以他過去的所作所為,也不可能有一個好眼色。從表弟馮從義那裏引出來的那一層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連提都提不上。


    馮從義的渾家雖是高家的女兒,但畢竟是旁支,其父也就跟高遵裕走得近。好武喜兵的高遵裕在高太後那裏從來就不受待見。在高氏一族中,高遵裕是完完全全的特例,其他高家人,可都是老實得很,安安生生的享受著朝廷提供的富貴。


    而最重要的,韓岡可是跟高太後最疼愛的次子爭過花魁,還順手在趙顥的名聲上抹了一層黑灰。


    隨著韓岡的大名遍傳天下,他與趙顥的舊事也被人宣揚。改了當事人姓名的故事在世間流傳甚廣,甚至被人寫成了雜劇本子,在東十字大街北麵有名的勾欄院象棚之中上演過兩天——也隻有兩天,第三天就被禁演了。隻是越是越有人愛看,越是禁演的戲劇,自然想看的人就越多,故而雜劇的劇本傳得到處都是。


    這樣的情況下,盡管趙顥背地裏還是恨著他的兄長趙頊居多,但韓岡也不可能在高太後那裏受待見,甚至被暗恨也是不消說的。


    大約隻有那些被趕出京城的老臣,才能得到太後的看重……或許還有蘇軾,在保慈宮中,據說時常傳唱蘇軾的新詞。


    不過明氏入宮,應該跟這一次的事沒有關係。蔡確或是他的親族應該沒有參與進兩項聯賽之中。從一開始,兩家總社拉攏的多是久居京城的皇親國戚或是豪門世家,而不是經常京中、地方到處調動的朝臣。


    隻是明氏入宮這一件事,放在外麵會讓人怎麽想,會讓人怎麽傳,那可就是難說了。有心人不會放過這個攪渾水的機會。不是有著一點點誤會,也不會有人在韓岡麵前扯這等閑話。


    不管怎麽說,整件事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韓岡很是期待,這個他培養起來的利益團體,最後到底能有什麽樣的手段來度過難關。


    到了快放衙的時候,一個讓韓岡忍俊不禁的消息傳到了他的手中,是從今日開審此案的開封府中傳來的。


    這一日,被傳上公堂的證人多達三十餘人。三十餘證人眾口一辭,整件慘劇的肇事者,也就是最初開始動手引發亂事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是被人踩死的南順侯——李乾德!


    “還真是想不到!”韓岡大笑著,也不知在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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