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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韓岡過往的累累成就,以及他過往一幹對手的下場,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要與人打賭,世上往往會被他的氣勢壓住,沒有幾人敢於隨便應下。


    但王旖是韓岡的枕邊人。知道韓岡對沒把握的事,有時候會更加虛張聲勢,反倒是有了十足成算後卻會裝著沒什麽把握的樣子。平常在家裏下棋、趕雙陸,沒少用詐術,早就不會上當了。


    “官人又要騙人了。”


    “那奴家當真就跟官人賭了?”


    王旖和嚴素心一人一句的笑說道。


    “當真要跟為夫賭?”韓岡笑了一聲,迴頭瞥了一眼已經將曲禮打發了,正低頭垂手的站在門外沒有進來的何矩,“何矩,你說這飛裏黃這一場能不能贏?”


    何矩聽了韓岡的問了,便往房裏走了兩步進來。


    何矩這等大掌事與行裏定的都是終身契,在名份上從屬於順豐行,而韓家是順豐行的大東家,從這個時代的風俗上說,基本上就是韓家的家仆。雖然進不了內院,但韓岡的妻女出來後也不需要迴避著他。所以能在韓岡還在外麵的時候,領著韓家女眷進包廂安頓。


    如果不是這樣的身份,大戶人家的女眷都要戴上帷帽遮著臉麵,否則名聲上就有些問題了——當然,不得不挑起一家重擔的當家主母可以例外,而且也隻局限於官宦豪門,普通人家可沒那麽多規矩。


    “迴端明的話,飛裏黃其實不差,若是一場場比下去,十二場之內當能攀上乙級。今天這一場,如果路程能減半,贏得必然是飛裏黃。而且若不是今天這般一上來就猛衝,其實也有很大的勝算。”何矩斟酌著言辭,盡量兩邊都不得罪,但王旖嘴微微嘟了一下,還是有些不高興。


    韓岡將自己得意的笑容展露在王旖的麵前,看著有幾分輕浮的故意笑道:“怎麽樣,為夫說得沒錯吧?”


    王旖轉頭開比賽,根本不理會他。


    “不過這一局麵其實是刻意的,一開始飛裏黃的馬主就沒打算贏。”何矩突然插了一句嘴。


    這時候,比賽已經到了後半段。轉過一個彎道後,漸漸慢下來的飛裏黃和後麵追上的幾匹賽馬快要擠作一團,爭搶著內圈,使得比賽進入白熱化的階段。看台上助威掀起陣陣聲浪,隔壁的包廂裏,也傳來了一陣陣毫無顧忌的大聲叫喊。


    但韓岡和王旖、嚴素心都猛然迴頭。“這話怎麽說?”王旖問道。


    “是要保誰得勝?”類似的戰術,韓岡在後世見得多了,聽何矩一提,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何矩沒打算放過這一次在韓岡麵前表現的機會,“迴端明的話,是八號黑風追雲。十三號飛裏黃先出頭帶著快跑,領著其他馬一起跑,隻要其他其他騎手沒防備上了當,賽馬後半程就同樣接不上力氣。八號黑風追雲跟在後麵的大隊中,跑得是最輕鬆的,到了後麵就可以衝刺了。”


    嚴素心手上有個事先發來的冊子,大略介紹了賽程和每一匹參賽賽馬的資料。用活字印刷出而成。從紙質到印刷都很粗糙,遠比不上雕版精致。不過勝在快速而且廉價。雖然排字一定要識字,但雕版匠人刻出一部書耗時太多,最後算起工錢來,還是排字工少一點,所以用過就廢棄的報紙、廣告,或是寺院散給信徒的經文語錄多有用上活字印刷。


    嚴素心將冊子展開,翻了幾頁後遞給王旖,道:“黑風追雲和飛裏黃的馬主不是一個人啊。”


    “本來就不能是一個人,這在賽製上是嚴禁的。”韓岡說道,“就像一場球賽,踢球的兩隊不能是同一家的球隊。但明麵上不行,卻也保不住有人暗中做手腳。”


    從賽製上,一開始就禁止了同一家的兩匹馬參加同一場比賽,以防由此來使出保送戰術。但實際上這樣的違規行為,是禁絕不了的——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在!


    何矩低頭迴話:“飛裏黃和黑風追雲雖然馬主看著不一樣,但實際上還是一家的。這兩匹馬是四個月前,從涼州一起被人買走。”他用低得隻能讓韓岡、王旖嚴素心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是行裏從涼州傳來的消息,是高太尉家。”


    韓岡哼了一聲,他知道,何矩話中的高太尉就是高遵裕。


    自從在伐夏之役失敗後,高遵裕就被投閑置散了——也幸好這一場戰爭勝了,沒有被責罰,還是留在了京城中,隻是沒有事可做。如今看起來,倒是找到樂子了,隻是這急功好利的脾氣,還是沒有改。


    “黑風追雲要贏了!”韓雲娘窗口的欄杆邊叫了一聲。


    韓岡、王旖都轉頭望著賽場上。


    已經是最後一圈,賽場上提示用的紅旗也揮了起來,看台上的鼓噪聲也陡然間拔高了數倍。十二匹賽馬中,唯一的一匹黑馬也就在這個時候從混戰中脫穎而出,速度逐漸加快,如黑色的旋風一般從外圈趕超上去,轉眼間就進入了第一梯隊之中,而在前半程領銜的飛裏黃則是掉了隊,越來越慢。


    “苦心積慮啊!”韓岡搖頭感慨了一聲。


    何矩道:“其實三號卷毛青的騎手是頂尖的老手,是濮王府名下,贏麵也不小,現在也在前麵。”


    “濮王府?”韓岡拿著望遠鏡看了一下,又迴頭,“……是濮國公?”


    “不是,是鄴國公。”


    韓岡眉頭挑了一挑,原來後台是宗室中最喜遊樂的鄴國公趙宗漢,也是當今天子還在世的近二十個親叔叔中最小的一位。


    英宗的兄弟多,連英宗總共二十八個。這幾十年,濮王一係,爵位都在英宗的兄弟們手中傳遞著。能襲爵的都是兄弟,想要落到下一代去多半還要幾十年——最小的趙宗漢,隻比神宗大了七八歲而已。


    如今執掌濮王府的趙宗暉是趙頊的嫡親叔叔,身任濮國公、淮康軍節度使。想升到郡王,還得幾年的功夫。再往上升嗣濮王就得更久了,最後能不能承襲濮王一爵,那還真是難說。


    大宋的封爵體係有別於漢唐。親王就算後人由襲封,也不會立刻封爵,都是得從郡公、國公、郡王一路升上去,很多時候,用個十幾二十年升到郡王,到了死後才能再得贈一個親王封爵。


    這樣的製度甚至使得仁宗時,宗室中甚至出現幾乎無人擁有王爵的局麵,讓仁宗皇帝不得不加封十位太祖、太宗和秦悼王三兄弟的嫡係為王,免得入太廟時場麵太過難看,隻是這封爵晉升的製度並沒有改變。也不過二三十年功夫,宗室中的王軍又少了大半。就是出了英宗和當今天子這一係的濮王府,也沒有一個王爵。


    趙宗暉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能接掌濮王府,除了因為他的排行靠前之外,也是與他的品行有關。但當今天子的叔叔和叔伯兄弟中,也頗有幾個好玩鬧,最愛聲色犬馬的。不說別的,光是蹴鞠球隊,濮王府一脈就養了三支。這三支球隊,因為位置的關係,集中在一個賽區裏,前兩年每一個賽季都要火花四濺的拚上個好幾次,為了一個參加季後賽的資格,爭得不可開交。也就今年,在趙宗暉的調解下,其中兩個養著蹴鞠球隊的國公終於搬了家——否則兄弟情分再過兩年都沒了,能在京城聯賽進季後賽,那就代表著上萬貫的收入——趙宗漢就是其中一人。


    韓岡笑了一聲:“養了一支蹴鞠隊還不夠嗎?連賽馬也插一腳進來?”


    “賽馬從低級往高級晉升,若是一路頭名的話,隻要六場就足夠升到甲級。而手上擁有一匹甲級的賽馬,可不比現在手裏有著一支季後賽球隊一般稍差。”何矩瞅了眼韓家的大女兒,聲音忽然壓得比此前還要低,“能上場的都是沒閹割過的公馬,一旦能得了頭名,配一次種,可都是幾十貫。若是多拿兩個頭名,就是日後不能跑了,一年三五千貫也照樣沒問題,又有誰能不動心?”


    韓岡搖搖頭,這個賣點還是他告訴馮從義的,用不著何矩轉述。


    賽馬聯賽不過剛剛興起,遠還沒到形成一門產業的時候。也就是賽馬總會通過四處放風,硬將種馬經濟這個概念給炒熱了起來。冠軍馬配一次種就二三十貫,其實是不值的,隴西就沒有這般誇張。但架不住京城中富貴人家多,人人往裏麵擠,自然而然價錢就起來了,就跟後世常見的情況差不多。但也是因為有蹴鞠聯賽的例子在前,否則也沒那麽容易引人上鉤。


    “鄴國公還是為了麵子居多。”王旖倒是不喜歡什麽都提錢,而且她也不喜歡何矩說的話。


    何矩自是不敢跟主母辯,默不吭聲的低下頭。


    但韓岡則道:“話是說的沒錯,的確是為了麵子居多。但鄴國公家的三個女兒年紀也到了時候,嫁妝不好辦啊。兄弟之間可也不方便借,哪家沒女兒待字閨中,都愁著嫁妝怎麽辦呢。總不能丟了濮王府的臉麵。”他笑了一聲,也是麵子。


    宗室也沒有資格打掌權的主意,對於地位到了趙宗漢這個等級,錢和麵子都很重要。


    而就他們在說話間,隻聽得一陣如同山崩地裂的唿嘯,伴隨著比賽決出勝負的鼓號,上萬人同聲而出。韓岡定睛看過去,竟是一匹色澤暗淡的灰馬在終點後昂首闊步,而此前正在爭奪頭名的黑風追雲和卷毛青不知在何時,竟然落在了後麵。


    “黑的馬和青的馬撞上了。”金娘迴頭,細聲細氣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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