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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


    高永能向曲珍的方向望過去,卻見曲珍眼觀鼻、鼻觀口,仿佛石雕一般。之前徐禧幾次拒絕曲珍的建議,使得兩人的關係越來越惡劣。昨日領軍出戰的是高永能而不是曲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高永能見狀,也隻能暗歎一聲。沒有曲珍的支持,說什麽也沒用。收斂起眼神,強耐下性子,向徐禧抱拳:“末將遵命。”


    “杜靖!朱沛!你二人率本部自西門出戰。王含你去北門,符明舉你率部往南門。隨時準備出城支援。”


    半個時辰之後,杜靖和朱沛兩將所部已經抵達西門內側。八千餘將士從門邊一直排到道路上,人人披甲,手持長兵,陣列嚴整。


    尤其是最前麵的兩個指揮,同樣手持銀槍,身上的盔甲擦得閃亮,形製比起鄜延選鋒更為精良,內領還是鮮紅的錦襖。排開的陣勢橫平豎直,猶如一塊被精工鑿製的碑石。


    站在陣前,杜靖和朱沛都是一身金甲,披風血紅,身側一麵大旗揚起。


    杜靖意氣風發的對高永能道:“鄜延選鋒世所罕匹,勇武當為西軍之冠。不過我八百銀槍效節,卻也決不輸人。曆年天子觀兵,銀槍效節軍可從來都沒落到前五之外。”


    在京城中,練兵一向是勤快的,三天兩頭就要上校場校閱。這不是枕戈待旦,隨時準備上陣的勤快,而是因為天子經常會到場觀兵,若是在校閱時表現不好,主將的前程也就沒了。


    練兵的精力都放在裝束和陣法上,論起軍容軍貌,還有陣列運轉,西北的土包子,當然無法能跟京中相比。但上陣的本事,是騾子是馬,拖出去遛遛就知道了。從來沒有上過陣,忽然之間見了血,又被強敵緊逼,高永能還沒見過能不崩潰的。


    麵帶微笑的腹誹著,高永能迴頭看了曲珍一眼。


    出現在曲珍眸子中冷漠的眼神讓他悚然一驚。沒有一點情緒外lu,完全是事不關己,就像看著一群倒閉路邊的無名屍體。


    高永能眼神一動,不意卻發現李舜舉也在麵色凝重的觀察著曲珍的反應。還沒等他想明白,卻見李舜舉的視線轉了方向,向自己看了過來。


    高永能隨即垂下眼簾,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的腳尖,‘這個閹貨,或許不是那麽愚蠢。’


    ……………………


    韓岡皺眉看著晉寧軍和府州傳來急報。雖然並不是鹽州那裏的情報,但依然不是什麽好消息。


    “那群阻卜韃子全都搶瘋了。”韓岡麵對有關阻卜騎兵的報告,最後也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阻卜強盜一直都在銀夏一帶以及河東與西夏的邊境活動,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隨著在阻卜人活動範圍之內的地區都提高了皆備,受到的攻擊便越來越少,而戰果也是在幾個、十幾個的累積著,逐漸超過了一百。


    或許再過一陣,就能將他們全數逐走,或是消滅。許多人都是這麽在想。


    可是就在這幾天,大約七八百人左右的阻卜騎兵,竟然設法穿過了葭蘆川幾處寨堡之間的缺口,往黃河這邊搶過來了。六天之內,十七個村落受到攻擊,其中三個村寨被攻破,百姓傷亡過千數。


    韓岡之前將河東的騎兵調了大半出去,幫助種諤穩定夏州連通鹽州的道路,之後朝廷也對此進行了追認。由於並不認為北方的邊界需要用到太多騎兵,韓岡的安排,也沒有引起太多的反對。


    但阻卜人一來,就立刻讓掌握在韓岡、李憲手中的騎兵兵力捉襟見肘來。對於以劫掠為目的、機動性極強的輕騎兵,要想追上他們,要麽是用同樣的輕騎兵追截,要麽就是用多倍的步卒合圍——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兩者皆備。


    但在缺乏足夠騎兵的情況下,鎮守在黃河西岸的李憲,現在隻能想方設法指揮步卒的圍追堵截。而對之前調走騎兵的議論,就一下多了起來。


    “這不正合三哥的意。”馮從義笑道,“如此一來,誰還能說三哥對陝西支持不利?河東的騎兵都送給了種諤,鬧得追擊阻卜騎兵都沒了人手。西軍和西賊鬥了上百年,兩邊的細作成千上萬,河東騎兵進抵夏州,葭蘆川一線出現缺口,想必就是西賊傳給阻卜人的。”


    如果沒有百姓的傷亡,能給葭蘆川各寨一個教訓,使他們提高警惕,倒是韓岡樂意見到的。可現在的情形,讓他如何能有好心情。


    對於遠道而來的表弟的猜測,韓岡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歎道:“現在隻希望他們會貪心到想過黃河劫掠,到時候,就能在幾個渡口邊,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阻卜在苦寒貧瘠的草原上,一直都被契丹人壓榨,如今終於有了出頭的機會,哪裏敢不盡力?也不是為了黨項人,全都為了他們自己,肯定想多搶一些迴去。”馮從義笑了一聲又道,“不過但凡有點頭腦,就不會轉著東渡黃河的念頭。想來河東腹地搶上一把,別說能不能搶到還是問題,就是搶得心滿意足,想迴去時也是被堵在黃河邊上。”


    “義哥兒你行商多年,耳目比愚兄靈通。可知阻卜人的詳情……比如部族、頭領什麽的?”阻卜擾亂河東,韓岡想著要是有熟悉阻卜各部的人那就好了,情報可是關鍵。


    馮從義搖搖頭:“沒有聽說過太多,之前隻有偶爾有隻言片語傳來……阻卜隔得實在太遠了,沒生意可做,所以一直沒有想過去打探他們的消息。這一次小弟還是在聽說阻卜南下後,才特意找人詢問,但也僅是知道契丹人在草原中央駐屯了數萬本族大軍,又設立了西北招討司和阻卜大王府,隔絕東西南北,強行將阻卜分作北、東、西三部。如今南下的就是西阻卜。”


    他停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潤潤喉嚨,接著又道:“這一次領軍南下的阻卜首領,應該是把絕大多數男丁都帶出來了。如果能給他們一個狠的,西阻卜多半會被北阻卜吞並。”


    “那耶律乙辛肯定是哭都哭不出來了。”韓岡哈哈一笑,若是能通過雲中之地,直接向草原上輸出軍用資源就好了。加強了與上京道,想必能讓耶律乙辛焦頭爛額。不過那是後話,可不是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馮從義點點頭:“若在草原上為契丹樹立一強敵,的確是大宋之福。北阻卜這些年來一直叛降不定,其下諸部基本上已經統合為一,其部族長名為磨古斯,據稱其有梟雄之誌。”


    韓岡有幾分驚異的瞥了馮從義一眼,他口中說是對阻卜不了解,但現在拖去朝堂上,充當一個熟悉北虜內情的專家,多半能méng不少人。


    “究竟是從誰人那裏聽來的?!”韓岡立刻追問道,“是哪一家的行商?!”


    韓岡的急躁,讓馮從義笑了起來:“三哥難道忘了,小弟這一次可是從京城來的。”


    韓岡先楞了一下,而後靈光閃過,失聲叫道:“……樞密院?!”


    “自然。”馮從義笑道,“西軍這些年往西賊那裏派去的jiān細數不勝數,而朝廷往契丹人那裏派去的細作可是更多。前些年契丹東北的五國部女直叛亂,沒幾個月,王介甫相公的奏章上就寫出來了。不是細作的功勞,還能是誰?”


    韓岡不介意從樞密院那裏多了解一下敵情,但打鐵要靠自身硬,至少要先有擊敗阻卜人的成績,這樣才方便談判。他將馮從義找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希望從馮從義這裏了解一部分阻卜人的風土人情。


    但現在就不好說了,韓岡轉移話題:“一旦鹽州兵敗,契丹必定會趁虛而入,屆時銀州、夏州亦保全。但官軍如今已經收複了沙州。前鋒更是抵達了古玉門關。可隻要涼州的後路不穩,甘涼之地就不能算是奪迴來。”他一聲長歎,“放棄了應理城今中衛是最大的錯誤。”


    應理城附近就是葫蘆河和黃河的交匯處,有道路直通涼州,溯黃河而上可往熙河路的蘭州,順葫蘆河往下遊去則就是涇原路的原州,往秦鳳路的德順軍也有好幾條道路


    黨項軍占據了應理城,據有葫蘆河口,居於內線,可以四麵出擊。秦鳳、熙河乃至涇原路皆受其威脅,西賊的鐵鷂子甚至可以奔襲涼州。而官軍占據應理城,接下來熙河、秦鳳以及涇原路,便都成為了內地。原本是綿長的防線,但現在隻要守住一個點就夠了。


    馮從義對地理也有所了解,想想的確是如韓岡的所言,“應理城必須拿迴來。”


    兄弟兩人正在說著話,一名親兵匆匆走近廳中,給韓岡帶來一封短箋,看封皮上的落款,是來自種諤。


    在夏州和太原之間,韓岡安排了一條驛傳的線路,鹽州的消息,不論是種諤派出去的斥候還是徐禧派出來的信使,傳到夏州都隻要一天,而從夏州再傳到太原,則隻要五天。


    韓岡打開密信隻一看,瞬息間就變了顏色。馮從義的一雙眼睛,清楚的看見韓岡的手在顫抖。


    過了好一陣,韓岡才打破沉默,用盡可能平淡的語氣對馮從義道:“這是夏州傳來的消息,是五天前發出的,說得是六天前的事。西賊圍城,城中守軍出戰,但在城下慘敗,王含戰死,符明舉、朱沛重傷,出戰的士卒傷亡近半。”


    馮從義也同樣臉色大變:“鹽州要丟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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