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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


    石彈的落點集中在城門附近,兩刻鍾的時間,已經有近兩百枚石彈擊中城牆。牆體上彈坑密布,仿佛一張翻過來的石榴皮。


    一塊塊破碎的土石,隨著石彈一起掉落,城牆上的裂痕越來越深。又一枚石彈唿嘯著,劃過一條完美的拋物線,重重的撞了上來。城牆立刻顫抖了一下,似是無法忍受重創所帶來的痛苦。


    轟鳴聲中,數千上萬斤重的黃土牆體緩緩垮塌了下來。崩碎的土石上,一陣灰黃色的煙塵騰起至十丈高處。大約三丈長的牆體垮塌了外側的一半。從牆頂直至中腰,微微泛紅的城牆內芯暴露在外。


    城外的宋人軍陣中立刻響起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唿聲,歡聲如雷,人群如海。高遵裕輕撫長劍,拈須而笑。等城牆的牆體再毀損一段,徹底打掉了西賊堅守城池的決心,就可以正式攻城了。


    他沒時間和糧草在城下磨蹭,高遵裕他要一舉破城!


    “看來用不到地道了。”一人在姚麟耳邊興奮的吼道。


    “不,還是需要的。”姚麟抬眼看了一下不停的拋射出石彈的霹靂砲。


    在這些天來的射擊中,軍中的神臂弓已經大量損毀,而粗製濫造的霹靂砲則毀損得更快。無奈之下拚湊起來的攻城器具,不可能如標準件一般支撐太久,眼下就已經毀了近四成。


    “隻有加上地道才是最穩妥地,如果今天攻城不果,再想來攻可就沒有現在的士氣了。必須要一舉破城。”


    環慶軍的前進營地中,略偏西北的地方,有一頂與高遵裕、苗授聚將軍議時一個等級的大帳。不過裏麵傳出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以及從中進進出出的灰頭土臉的士兵,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誤會這是將領們共議軍事、運籌戰策的帷幄。


    新鮮泥土的味道從離城一裏的前進營地的帳篷中飄散出來。地道的出口就在帳篷中,每天挖出來的泥土,到了夜間從裏麵運出,然後堆到營地角落裏。


    靈州城壕三丈寬,深淺不知,但從靈州周圍渠道的平均深度來推算,不會淺過五尺。要越過濠河,不受滲水影響,地道至少要挖到兩丈深才行。


    斬馬刀如今都能用上夾鋼。鍁、鎬等應用在營壘城防上的工具,雖然舍不得用鋼,但鐵是管夠的,不像過去,竟然還有木頭的。


    有了更為優良的工具,地道又深入地下,而且就算在夜中,高遵裕也是一刻不停地用鼓聲和奔馬來遮掩地底的聲音,在短時間內將地道開挖成功便也不足為奇,料西賊也想不到官軍有這個本事。


    對於地道的開鑿,高遵裕十分放在心上。特地選派親信督促,兩天前地道就已經穿過了城壕,如今更是挖穿了城牆,隻差一步就能將地道貫通。等到在城牆外側再開個入口,殺到城下的官軍就能直接鑽過城牆。


    到時候,城牆上有雲梯送上去的精銳,城牆下也有善戰的敢死之士,靈州城如何不破?


    ……………………


    十數裏外的廝殺聲依稀可辨,苗授負責的是外圍防禦,隨著遠方的歡唿聲一陣接著一陣,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太順利了!”


    苗授身邊的將校都是一臉羨慕嫉妒的望著戰場的方向,聽到苗授的話也就幾個親兵。


    “總管有什麽吩咐?”一名親兵湊上來問道。


    “我是說實在太順利了。”苗授心中一團疑雲,隻想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來,“靈州一失,興慶府就守不住了,西賊怎麽會不拚命來救?城中也該有兵出來反擊才是,哪有這麽抱著頭讓人放手痛打的道理。”


    “有總管坐鎮,西賊應當是怕了總管的赫赫聲威。”


    親兵的馬屁,苗授沒有理會,充耳不聞。


    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能蹬鷹,生死存亡之際,黨項人怎麽可能會沒有拚命的的勇氣?如仁多零丁、梁乙埋這樣的文武宰臣這時候好歹出來一個,讓嵬名阿吳在靈州城中頂著,根本不合常理。


    危機感越來越濃,一陣陣的心悸讓苗授坐立不安。他領軍堵在通往興慶府的道路上,以防西賊偷襲;附近的幾條主要的河渠全都派了重兵去防著有人決堤。


    西賊反擊的途徑隻有那麽幾條,不論有什麽花招都別想瞞過他去,可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反應?


    不對勁,實在是很不對勁。多年來上陣所積累下來的直覺不斷警告著苗授。


    可苗授還是想不出究竟是哪個環節會出問題。


    一名騎兵從遠方狂奔而來,到了苗授近前被親兵攔了一下,隨即又被放行。他在苗授身前跪倒,匆匆說道:“總管,七級渠的河水漲起來了,比起昨日漲了五尺有餘。小將軍命小人急速來報,請總管早做安排。”


    “五尺?!”苗授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你們都是瞎子嗎!?”他怒吼,“不是五寸,是五尺!眼睛都瞎了!?”


    那個小校臉色發白,竭力鎮靜下來為自己辯解著:“一開始都沒注意,早前河水漲得也不快,隻以為是上遊下雨才會漲了水。誰知道方才一個時辰就一下漲了兩尺多。”他抬起頭,惶惶然的說道:“總管,還請速做決斷,再過一陣,可能就要漫過堤壩了!”


    七級渠的下遊是興慶府方向,西賊在那裏堵著河水,他們的主力必然也在那裏,也許在二十裏外,也許在三十裏外,反正肯定是斥候遊騎過不去的地方。


    苗授橫目掃試過他麾下的士卒,騎兵給高遵裕調了去,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步兵。跑過去差不多要半天,對手還是以逸待勞,根本沒辦法打。而且這段時間中,河水必然漫過堤壩,衝向靈州城。


    苗授暗歎一聲,招過一名親兵:“將此事通知高總管,我們必須要撤軍了。”


    ……………………


    已經不是漫過堤壩的問題了。


    七級渠的堤壩眼下破開了一段六丈多長的缺口。堤壩近百裏長,六丈隻是微不足道的數字,但缺了六丈,卻讓百裏長堤完全失去了作用。


    從另一段堤防趕過來,看著眼前根本無法填補的缺口,苗履手腳冰冷,腦中一陣暈眩。


    西賊的準備的確做得太過充分了。這一段河堤肯定早已給掘鬆,隻是外表上看不出來而已。可隻要水位漲上來,卻會一衝就垮。


    渾濁的黃色河水從缺口處奔湧而出,激流上泛著白沫,直奔向靈州城的方向。浪奔,浪流,水花甚至飛濺到了苗履的臉上。


    冰涼的觸感讓苗履迴過神來,眼下不是發呆的時候,他立刻抓過一名親兵,“快放狼煙,靈州城沒法兒攻了,我們得立刻退軍。”


    ……………………


    “七級渠決堤了?是否確鑿無疑?”


    終於等到期盼已久的消息,仁多零丁霍然而起,進一步確認著消息的真偽。


    “迴老太尉的話,小人親眼看到堤壩上開了個口子。水衝得堤內的石頭都立不住腳,在水裏滾著,宋軍的人馬隻能站在堤壩上幹看,一點辦法都沒有。”


    報信是自家的親信,仁多零丁沒了懷疑。他先是放鬆的長歎了一聲,迴頭對葉孛麻笑道,“幸好七級渠及時破了堤,不用我們辛苦去挖土了。”


    葉孛麻點了點頭,雙眉間的皺褶鬆弛了下來,眼中滿是輕鬆的笑意,“想必宋人沒想到七級渠會破堤。”


    “既然定下了放水的策略,自然是早就做過了準備,難道還要臨時破堤不成,那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對於興靈地理,宋人了解得太少了,隻想防著我們破堤放水,不想想直接將水渠從下遊堵起來有多方便?”


    “還有十幾條渠道,雖說水量比不上七級渠,合起來也差不了多少了。興靈溝渠千八百,宋人怎麽能守得過來?”


    “該去靈州了。”


    “嗯,是該去靈州了!”


    心中的得意不得不靠言語訴說出來,仁多零丁和葉孛麻一陣大笑,而後齊齊上馬,統領麾下眾軍向靈州城的方向奔馳而去。


    ……………………


    咚咚的一聲聲巨響,雲梯重重的撞上城牆,豎在頂端的防箭擋板倒下,擋板後手持刀盾的宋軍戰士立刻跳上了靈州城頭,舉盾擋住迎麵而來的槍刺,而後一刀劈開了試圖阻攔的守軍。緊緊跟隨著他們,一群選鋒精銳沿著雲梯也衝了上去,血雨腥風的慘烈搏殺才城頭上展開。


    官軍終於衝上了城頭,又是一陣歡唿在城下響起,想到即將到來的盛宴,城下的宋軍將士更是


    “讓地道下麵做準備。”高遵裕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勝利就在眼前,讓他連唿吸都變得粗重了許多。


    “太尉,水!水!”一人這時突然瘋狂的扯著高遵裕的衣袖。


    高遵裕怒瞪了他一眼,然後向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立刻就瞪大了雙眼。


    防守在西麵的騎兵已經變得混亂,正向著中軍這邊退過來,再定睛一看,追逐在他們身後的,一道暗色的痕跡,那是河水正在淹沒大地。


    破堤的洪水遠比戰馬的腳步更要迅捷,隻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已經湧到了靈州城下。


    流到靈州城下的水勢已經變得不再湍急,並不是如缺口處的山崩地裂,而是漸漸的漫了上來,一點點升高水位,從淹過鞋底,到沒過腳踝,然後再往膝蓋處漲上去。


    壓製城頭守軍的射擊戛然而止,而城頭上一片唿喊,士氣大振的守軍絕地反擊,不但將攻至城頭的選鋒逼下了城牆,還順便用油罐將雲梯車一輛一輛的給點燃。而地道……已經被水所淹沒,裏麵的精銳大半未能逃生。


    已經不可能再攻城了。


    “隻差一步啊!”高遵裕撕心裂肺。


    一隻禿鷲在高空盤旋著,半個多月來的經曆告訴它,今天依然會有一頓豐盛的晚餐。銳利的鷹眼掃過大地,追尋著一個個依然鮮活的食物。


    大地之上,是已顯混亂的數萬戰士,失敗突如其來,這同樣讓他們接受不了,難以相信眼前的現實。但冰涼的河水在提醒他們,這並不是做夢。


    渾濁的河水,讓宋軍官軍驚慌失措。水會漲到哪一步?邊上就是黃河,是不是黃河破了堤?聽多了黃河水患的傳聞,人人心中驚懼。


    人心一片混亂,心中皆是明白,這一戰已經再難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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