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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章西山齊雲古今長(下)


    韓岡陪同著高遵裕站在校場點將台上,看著下麵的球員在活動著身體,做著熱身。蹴鞠盛行於世,這一點韓岡早已知道。就連在家裏,素心、雲娘閑下來時,也會帶著招兒踢兩腳,因為沒有球門,所以喚作‘白打’。


    不過在親眼看到之前,韓岡很難相信這世上已經有了專用的足球鞋,專業的球隊——喚作齊雲社或圓社——連足球也是跟後世式樣相差不大的內外雙層。上好的足球,外麵用十二塊成型的硝製牛皮縫成,針腳內隱,不露於外。內膽則是用牛膀胱,可以向內充氣,也被稱為氣毬,其重量也被規定為十二兩。


    盡管足球製作要求甚高,但在韓岡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所有的集體運動中,還是以蹴鞠比賽最為簡便,流行最廣。因為前世留下來的惡劣印象的緣故,韓岡對足球並不感冒。隻是由於如今世人對蹴鞠的愛好,才讓他打算利用這項運動。


    吐蕃人其實更善於馬球,但古渭寨可沒那麽多馬匹可以浪費,故而韓岡前天便很幹脆的定下計劃,以蹴鞠運動加強漢番之間交流活動。就在當天午後,他便通過馮從義找來幾個大商家,說了幾句,當即就一起湊了三十貫錢作彩頭。


    而療養院這邊,朱中則奉命讓外科和內科各自拚湊了一支球隊。雖然備選的都是五勞七傷的傷病員,但上百人中,找幾個快要出院、能跑能跳的也很容易。不過依照韓岡的指示,這一隊中間都是一半漢人,一半蕃人。


    另外,韓岡更直接把現行的比賽規則全都改了,給出的理由是複古,私下裏則對高遵裕和王厚說,規則、技巧若是太繁複了,參賽的吐蕃人怕是來不及學,有失共同參賽的本意,故而越簡單越好。現在就是二十個人爭一個球,往對麵的球門裏踢就是了。除了不許用手觸球,不許故意毆打對方球員,就沒有其他的規則束縛了。


    大約是未時剛過的時候,點將台上,今天有空的官員終於都到齊了,這一方麵因為韓岡的麵子,另一方麵也有高遵裕親自過來捧場的緣故。


    韓岡沒興趣出來多費口舌,事先也沒安排什麽墊場表演。打了個手勢,一聲尖利的笛響傳遍校場內外,比賽隨即開始。


    紅隊一方,有著近七尺高的魯平最為惹眼,高大的身軀通常會顯得笨拙,但魯平的動作卻是令人難以想象的靈活,以他這樣的身材,竟能輕而易舉地把球搶走,並繞開衝過來搶球的對手。抬起一腳,皮球便直奔褐隊球門而去。


    雖然那一腳並沒有進球,但還是引起了開場以來第一陣歡唿。王厚捂住一邊的耳朵,在震耳欲聾的噪聲中問著韓岡:“玉昆,你覺得哪隊會贏?”


    韓岡搖了搖頭,湊近了道:“說不準,得往下看了才知道。不過紅隊的盤口比較高,因為有個在秦州齊雲社做了三年球頭的。”


    王厚已經很熟悉韓岡的說話方式:“怎麽聽玉昆你的口氣好像並不看好紅隊?”


    “規則變了,踢法也該跟著變。可惜的是,有些人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了。”韓岡微微帶著冷笑,像是期待著可以幸災樂禍的惡劣笑容。


    球場上,魯平把足球從腳後跟挑起,十二兩重的皮球如同被吸在身上一般,順勢滾過腰背,越過他的頭頂,一直落到了他的腳前。這一精彩的表演,在觀眾席中又掀起一陣歡騰。可是當魯平正要再炫耀一下自己的球技的時候,卻被一個褐隊的球員從旁猛然撞倒,讓另外一名隊友硬是把球搶了去。


    韓岡的聲音隨即響起:“其實論起技巧,褐隊要遠遜紅隊。那個剃光頭發的魯平,在秦州城中踢球的人中,也是小有名氣的……不過一人之力如何當得了十人之力。何況他習慣的都是隔著球網的踢法,遇上今次的規程,肯定是要吃虧的。”


    “球怎麽能這麽踢!?”陪在高遵裕的中年清客,尖聲叫了起來。他的姓氏很特別,複姓第五,單名一個豐字。正事一點不會,但詩詞歌賦、吹拉彈唱、踢球把戲卻是行家裏手。


    韓岡露出很驚訝的神色:“第五兄此話何意,為何不能這麽踢?”


    “人步拐、退步踏,人步肩、退步背,這些可都是禁招!”第五豐指手畫腳,他說出的這幾句,便是如今通行的蹴鞠比賽的規則,也就是不許絆人、撞人、踩踏。


    韓岡當然都知道,事先他找過人來問過,但他卻沒興趣去讓人遵守,他笑道:“第五兄此言差矣。上場的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女兒家,何必有那麽多講究?都是刀槍上取火的廝殺漢,皮糙肉厚,撞上一下,打個滾就起來了,哪需要那麽多規矩。”


    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比賽規則被韓岡放寬了許多,隻要不是故意傷人便放過去,但也因此,衝突起來的幾率便隨之增大。


    “都見血了!”第五豐突然指著球場,氣急敗壞的說著。


    此時,再一次拿到球的魯平被人一腳鏟翻在地,可能是被縫合起來的傷口裂開了,鮮血頓時浸透了裹著頭的細麻繃帶。木笛聲急促的響了起來,穿著黑衣的裁判中斷了比賽,而從比賽開始前就守候在旁的醫工則跑上前來,檢查魯平的傷勢。


    “見血才好!”韓岡卻是不以為意的笑著,“蹴鞠本就是練兵之法,若是隔網而踢,反而失了本意。也會讓蕃人小瞧了去。論起正麵衝殺,漢兒當不輸蕃人,何必斤斤於一幹陳規舊矩,讓人不得踢個痛快。傅寨主,你說是不是?”


    傅勍幹咳了一聲,不敢搭話。倒是王舜臣性格爽快,更不怕高遵裕的清客敢拿他如何,“三哥說的一點也沒錯。左不能,右不能,蔫蔫的像個新婦,哪比得上現在踢得痛快……就該死命的踹,死命的撞!三哥不是說了嗎,這也是唐朝時候的做法。”


    第五豐冷笑了起來,王舜臣的話正是他要等的:“不聞唐時有此說,隻曾見王右丞王維的‘蹴鞠屢過飛鳥上,秋千競出垂楊裏’。”


    王維的這句‘蹴鞠屢過飛鳥上’,雖然有著誇張的成分在,但也隻有把球往幾丈高的球網上踢去,才能使用這樣誇張的修辭,先有本,才有變。如果隻是分隊對著敵方的球門踢,當是不至於用誇張的詞語去形容球踢得有多高。


    前麵隨口說的瞎話,被人翻出典故戳穿,韓岡卻也不臉紅,哈哈笑了兩聲,滿不介意的說道:“大概是我記錯了,也許是漢晉時候的事了。”


    第五豐氣結,一時說不出話來。以韓岡的身份若是不要臉起來,就算他是高遵裕的清客,也隻能徒喚奈何。人家明擺著要耍賴,他指出來隻會自找不痛快。做人清客的最是會看人眼色。第五豐很明白,在高遵裕眼裏,他連韓岡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韓岡根本都沒把第五豐放在心上。他隻要兩隊球隊能麵對麵的拚鬥,不要像如今,你一腳我一腳往球場正中、高懸在上的球網裏踢,也沒有激烈的爭鬥,娘娘腔一般的讓人不耐。所以隻是拿著複古當借口,他哪裏還真會去考古不成?王安石變法,也是舉著複古的旗號,卻又是哪裏‘古’了?


    越激烈的運動,其實喜歡的人會越多,要不然相撲也不會從京城熱到邊疆,一場相撲比賽,隨隨便便就能招來幾千觀眾。而京城桑家瓦子中最大的象棚,裏麵的女相撲,哪天不是滿場,連天子都忍不住讓人進宮來表演。


    韓岡其實也是很閑,所以才會在讀書之餘,把蹴鞠拿出來打發一下時間。當然,他不喜歡做無用功,就算消磨時間,也是要帶迴點好處。


    若是換作前幾個月,先是一場圍繞渭源堡的戰事,接著便是主持屯田——當時不僅是韓岡在忙碌,其他文武官員也都跟他一樣忙得沒有一刻得閑——哪會像現在這樣,一場療養院中的內部球賽,就引得所有官吏一齊出動。


    高遵裕並不知道韓岡的本心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昨日聽過韓岡的一番說辭,還以為他準備當個正經事來做。平心而論,在高遵裕看來,這場比賽踢得不像樣子,技巧上的差距跟京中的高手比起來實在天差地遠。


    但現在這樣的比賽,卻更是讓人熱血沸騰,連一開始都納悶著蹴鞠比賽怎麽變成了相撲的觀眾們,都開始狂吼亂叫起來。


    一個精彩的衝撞搶斷,讓對手在地上滾得老遠,總能博來一陣鼓掌歡唿。而當一名球員倚著猛烈的氣勢,在球場中橫衝直撞,連續撞開幾名敵人的攔截,把球踢進對方球門。這時候,喝彩聲幾乎能把天都撞破。不論普通的百姓和士兵,還是點將台上的官員,無不放下了平日裏的拘束,縱情狂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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