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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5章心念不改意難平(三)


    辭別了王韶父子,韓岡踏著月色往家中去。


    天朗氣清,一輪半月正在天頂,銀色的月光毫無阻擋的照著韓岡腳下的路麵。更夫手上的梆子聲從臨街傳來,長長短短的幾聲,告訴韓岡現在已是二更時分。


    韓岡沒想到會在王家待得這麽晚,在說過了郭逵和李憲的事後,又討論了屯田和市易的事王韶明天就要領著李憲去古渭,自己大概還要在秦州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樣子,許多事必須現在就商議出來不知家裏等急了沒有。


    入夜之後,秦州城慣例的宵禁讓街上已看不到一個行人。以皮革為底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沒有什麽聲音,隻有身後傳來的馬蹄聲噠噠的響著。


    李小六牽著兩匹馬,靜靜跟在韓岡的後麵。他不清楚韓岡為什麽要走著迴去,但他知道什麽時候該保持安靜。而且韓家離得王家又不遠,就算慢慢走,一刻鍾也就到了。


    韓岡正需要這份安靜,能讓他想些事情。他想的當然不是郭逵的事。就如他早前對王韶說的,察其言觀其行。要先看了郭太尉接下來會怎麽做,才好作出應對。而不是事前東想西想,自己嚇唬自己。


    韓岡想得是自家的事。他攛掇王韶向朝廷要求土地和貸款的提案,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以他的身份,在古渭寨邊上,靠著河灘處,弄上七八頃好田不成問題。而向衙中借貸,至少能有七八百貫,加上家裏的積蓄……還有今次他升官應該能收到的賀禮,林林總總一千五六百貫不成問題,這些錢作為本金也夠了。


    並非韓岡貪於財貨他現在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而是這世上當真是無錢不行。


    商業繁榮的結果,自然帶來人人愛財的風氣。北宋承平百年,世風越發的奢靡。韓岡去東京城,去的幾家酒樓,無論碗碟皆是銀器。關西這邊的風氣好上一點,可秦州城中,但凡有點餘財的人家,都少不得穿著綢衣,套著絲履,絕不在吃穿上節省。


    而官員麽,像王安石、包拯那樣清正廉潔、隻靠俸祿吃飯的官員畢竟是少數而且無論王、包,文字、書法皆不差,靠著潤筆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韓岡可沒這本事為了爭娶十萬貫嫁妝的寡婦,把官司打到天子麵前的兩位宰相就不提了,連剛來的郭逵都是個好財貨的主。


    郭逵一年來鎮守鄜延,前麵跟黨項人打得你死我活,後麵照樣派著親信帶著商隊去西夏迴易。據說郭逵的夫人為此勸過他,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一點,不過不是不再迴易,而是把賺到的錢多分了一份給參與迴易的士卒這是高遵裕前段時間打聽來的消息。


    韓岡猜高遵裕大概是想抓郭逵的小辮子,好用在日後,才仔細打聽郭逵的事。不過對於做到節度留後、檢校太尉這一級的高官來說,贓罪也好,迴易也好,根本就不是罪名。所以高遵裕才會把這事當作笑話說出來。


    世風如此,韓岡為了自家打算,當然得想辦法置當家產,以養家人。田地、貨殖,農商二事如果做好了,家財萬貫也是輕而易舉。以韓岡在古渭的地位,聯手王韶、高遵裕,這兩件事當真不難。


    同時隻要能加強他在蕃人中的人望,迴易之事也會更加安全,也可以買到更加優良的蕃貨。


    韓岡在古渭寨設立的療養院,為他在青唐等部的蕃人中爭得了不小的名聲。前次去古渭,遇上的蕃人隻要聽說他的名字,都少不了向他行個禮。而俞龍珂和瞎藥都托人帶過信給他,為送族中的病人到療養院中治療,而向韓岡求人情。


    韓岡現在都想著,是不是在渭源堡開一個小型的療養院,用以救治蕃人,好讓自己的名聲再響亮一點人脈是資源,才能有時不足為憑,而人脈卻是長久的保證,這個現實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


    主仆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拐過街角,迎麵就是一溜氣死風燈。燈籠提在一隊巡城甲騎手中,幽幽的燈火昏黃,隻在燈外,有一圈光暈。


    兩邊猛然打了個照麵,韓岡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


    “什麽人?”從騎兵隊列中緊跟著就傳出了一聲低喝。刷刷幾聲響,那是拔刀的聲音。


    韓岡停住腳,心頭微怒,有幾個奸細會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的,不是巡城路線的小巷子多得很。李小六從後麵上前報著他的名字:“是緣邊安撫的韓機宜!”


    一個燈籠挑了過來,對著韓岡主仆上下一晃,照出了韓岡陰沉著的一張臉。


    韓岡在秦州大小也是個名人了,認識他的人不少,現在又穿著官服,身份當做不得假。看到衝撞了新近得意的韓機宜,巡城的隊正嚇了唇都青了。連忙帶著手下下馬行禮,為方才的無禮連聲道歉。


    一群士卒單膝跪在韓岡麵前,一疊聲的說著,“還請韓機宜恕罪,還請韓機宜恕罪。”


    “罷了,爾等也是盡忠職守,本官也不會加罪。爾等自去,”韓岡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這半個月都沒下雨了,天幹物燥的,巡察時都注意點。”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巡城隊正點頭如搗蒜,起來後,也不敢在韓岡麵前直接騎上馬。這一隊巡城不得不牽著坐騎,一直走到十幾丈外,方才上馬離開。


    見著他們誠惶誠恐的模樣,韓岡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也是有了不小的官威。


    經了此事,韓岡便不再在路上耽擱,也上了馬,直接迴到家中。


    開門的是韓岡找來守門戶的一個老兵,是從經略司裏找來的。五十多歲的老夫婦,又沒個子女,親眷也沒幾個,韓岡看在他老實忠勤的份上,把他調了來。現在韓岡家的排場日大,沒有些得力的仆傭的確不方便。


    這老兵開門後一看到韓岡,便連聲道著恭喜。韓岡點點頭,笑道:“等明日,自有一份賞賜下來。”這話他是對著老兵和李小六一起說的。


    韓岡升官,連兩位過世的兄長都得了贈官,這喜報早早就有人通知了過來。韓岡得到的賞賜,連著韓岡大哥、二哥的告身也一起遣人送迴家來。


    街坊鄰居相處了有了近半年的時間,聽到消息,都過來道賀,與韓岡,送得賀禮堆滿了半間堂屋。而韓岡進門時,已經是二更將晚,來賀的鄰裏早已各自都散了。


    幾根蠟燭照著堂屋,嚴素心、韓雲娘在忙裏忙外的整理著禮物。而馮從義則是坐在一邊,對照著禮單和禮物,並在賬簿上一一記錄下來。這些人情往來,一樁樁都要記著,今次鄰裏送來賀禮,等有機會,還要還贈迴去。韓岡瞧著他們忙忙碌碌的樣子,覺得得給自家招些個可靠的仆傭的需求更迫切了。


    韓岡跨入堂屋,驚動了三人。立刻,道賀的聲音一齊響起:


    “恭喜三哥。”


    “恭喜三哥哥。”


    “恭喜官人。”


    聽到外間的動靜,韓阿李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可是三哥迴來了。”


    “正是孩兒!”韓岡應了聲,正想走進裏屋向父母問安,韓千六和韓阿李已經先一步出來了。


    看到韓岡,韓千六激動不已,“三哥兒果然是沒白讀書,這官升得一次比一次快。還給大哥、二哥爭了一份告身來。”


    韓岡笑道:“孩兒官位還不夠,隻讓大哥二哥受了追贈。等再過兩年,孩兒一定會為爹娘博個封翁封君的誥敇出來。”


    韓千六聽著點頭直說好,韓阿李卻有點不高興:“升官是好事,但有幾個向三哥你這樣冒風險的,這個幾個官都是賣命換來的!三哥你前日從古渭迴來什麽也不說,盡瞞著家裏,要不是今天來送告身的衙役說了兩句,娘還給你蒙在鼓裏。”


    韓岡孤身夜闖青唐城的事沒在父母麵前提過提過,都是含糊了過去,韓家就剩他一個獨苗,出了意外,哪裏找人承香火?韓阿李氣得有禮。


    韓岡也不得不笑著賠罪,“孩兒不是怕娘你擔心嗎?”


    “怕娘擔心,你就不會盡做著這些冒風險的事了!”


    不過韓阿李氣了一陣也就過去了,畢竟兒子還好端端的在眼前。看著供在兩個兒子靈位前的兩份追贈告身,韓阿李抹著眼淚:“想不到大哥、二哥也有官身了,若是他們還在,不知該有多好。”


    “大喜的日子哭什麽!”韓千六說著。


    “三哥這是光宗耀祖的事,該挑個好日子祭拜一下。”馮從義則在旁岔話。


    “過幾日,當是要把靈位都找人重新做過。”韓岡隨口說了一句,又問韓阿李,“今次孩兒因功得賜絹銀總共五百匹兩。不知家裏還有什麽地方急需要用錢的地方?”


    韓阿李知道他兒子現在但凡說話必然藏著心思,擦擦眼睛,直問道:“三哥你有什麽地方要用錢?”


    “孩兒本想著給家裏置辦些田產。不過最近聽說子厚先生從京中辭官迴橫渠鎮鄉中,說是要辦一間書院。教化關中子弟。隻是辦這書院耗費不小,子厚先生做官多年也沒掙下多少身家,現在正愁著錢不夠。而孩兒在子厚先生門下時日不短,深受子厚先生教誨,一直無以為報。就想分出一半給子厚先生送去。”


    “這是應該的!”韓阿李說話毫不猶豫,“沒有橫渠先生,也沒三哥你今日的光彩。知恩不報,讀書就讀在狗身上了。照娘說,家裏現在也不缺錢用,也不必一半一半了,都給你先生一起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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