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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0章虎狼終至風聲起(一)


    慷慨的最高境界是慷他人之慨,韓岡兩句話就把馮家的家產全都送了出去。前麵韓岡的確在訴狀上署了官名,此時又穿著公服站在堂上,擺出一副強龍過境的樣子,讓鳳翔府的官員都想給他點顏色看看。但那不過賭口氣而已,現在韓岡一塊大餅送上來,又有哪個還會把氣堵在胸口?皆在心中暗讚韓岡識作。連原本收了馮家兄弟賄賂,而跟韓岡過不去的劉節推,也是遲疑了起來。不再抬杠,跟著就趁李譯上堂,就轉身返迴自己的座位上去。


    當天的會審很快就結束了。知府李譯本就是身體不適,勉強支撐著出來了,雖然看著韓岡身上的青色官袍覺得紮眼睛,卻也隻說了兩句就匆匆退了堂迴去將息。而陪審的陳、劉則對案情皆是不置可否,也跟著起身。‘三堂會審’的大陣仗,才開個頭,就偃旗息鼓,暫待後續。


    馮家三兄弟見狀,便是冷笑一聲。在他們看來,韓岡靠親筆寫的訴狀辛辛苦苦拉起的陣仗就這麽沒了,根本就是大敗虧輸。下次開審,他難道還能再穿官袍上陣?真的如此,幾次下來,他就要成官場上的笑話了。而且開審一次,就要上下打點一番,比起身家來,他們三人可比老四強得多。


    馮從禮、馮從孝嘿嘿冷笑著舉步就走,而馮從仁卻麵朝著馮從義,眼睛則斜睨著韓岡,嘲笑著:“如何?有本事再來下一次。”


    李忠和馮從義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去,李信拳頭一攥,將視線轉向韓岡,卻發現自己的表弟正淡然而笑,眼神卻仿佛是從高處投下,看著腳底下的一場鬧劇。


    馮從仁見韓岡幾人都沒有反應,心中大暢。像是打贏一場戰鬥,大笑著轉身跟著兩個哥哥出門,好轉迴去找劉節推道謝。但幾個衙役卻在大堂門口處橫著攔了過來,領頭一位班頭謙卑的笑道:“大府尚未定案,三位員外怎麽能走呢?”


    “什麽?”馮家三子登時又驚又怒。


    “三位還問‘什麽’?”班頭假笑著,臉唰的一下板起,森然說道:“三位可是弑母之罪啊!不待確認無罪,誰敢放你們離開?”


    班頭說著便使了個眼色,便立刻有六名公人從身側左右各自架住了馮從禮三人。他們臉色開始泛青,驚望向韓岡,那唇角邊地淺淺笑意,落入馮家三子眼中時已是猙獰無比。直到此時他們方才恍然大悟,領會了韓岡的險惡用心。


    大聲高喊著冤枉,馮從孝用力掙脫了押著他的兩名衙役,連滾帶爬的向快要走出門的劉節推那裏跑過去。不過砰砰兩聲響,兩名衙役手上的水火棍唿嘯著揮下。被包了鐵皮的棍頭敲到了小腿,馮家老二慘叫聲起,滾倒在地上。接著就跟他兄弟一樣,被橫拖豎拽的硬扯了出去。而他們所仰仗的劉節推,卻眼皮也不抬的小聲的跟陳通判說些什麽,一起從堂後小門離開,好像什麽也沒看到。


    見到了鬧劇的主角們終於退場,韓岡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領著自家猶在雲裏霧裏的舅舅和表兄弟迴身欲出。堂中剩下的公人都是向他欠了欠身,表示自己恭敬。


    財帛動人心,馮家的家產已經讓鳳翔府城中的大小官吏垂涎了許久,前日馮家老員外病死後,三兄弟沒有爭奪家產,讓他們失望至極。而韓岡此時卻帶著失蹤已久的馮家老四出現,先給三人栽了個弑母的罪名不提,還明著說要把官司磨個二三十年,等於是把馮家的家產雙手奉上。雖然在這其中他們這些衙役拿不到大頭,可各自少說也能分潤個十幾二十貫。


    韓岡四人步出大堂,馮從禮三人的喊冤聲尤遠遠的傳入耳中。今天的事峰迴路轉,李忠隻道是韓岡的訴狀起了作用,心中解氣得很,大讚著韓岡:“還是三哥兒有能耐,一封訴狀就把那三個畜生送進了大獄。”


    ‘哪有這麽簡單!’韓岡微笑著轉過頭看向馮從義。他的表弟正望著馮家三子被拉走的方向。


    “擔心他們在獄中會吃苦頭?”韓岡問著。


    “不擔心。”馮從義收迴視線,搖頭道:“不把三位哥哥的身家全數榨出來,他們都會被好吃好睡的養在大獄裏的。”


    韓岡笑容變得更明顯了一些,他這個表弟也算聰明了,至少看出了後續……就是不知看沒看出自己到底是用什麽手段才打動了這些貪官汙吏。不過堂外卻是有人看得清楚明白。


    慕容武就迎在門外,他的長興縣主簿的身份,讓他進不了審案時的府衙大堂。一直等到韓岡出來,他才忙上前,笑道:“一直都聽說玉昆你在秦州,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隻是口耳相傳,心中猶有猶疑。隻是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思文兄謬讚了。些許小事,舉手之功。”韓岡顯得很平淡,他去京中的時候,連國家大事、朝廷新政都參合了一腳,現在用上手段對付起三個土財主,哪有不手到擒來的?他又向慕容武道歉,“昨日從舍舅和表弟處驚聞先姨母之事的來龍去脈,便當即寫了訴狀。本是想過向思文兄求助的,後來小弟轉念一想,馮從禮三人不過是些個土豪劣紳,手到擒來之輩,何須興師動眾?便不敢驚擾到思文兄和陳通判。”


    慕容武湊過來,壓低聲音笑道:“也就是玉昆你才能舉重若輕,換作是他人如此行事,怕是要吃個大虧。馮家可是送了劉節推整整兩箱好處,少說也有千貫。”


    韓岡但笑而已,卻不接話。


    “好了,”慕容武見韓岡不打算再提這個話題,便轉過話頭,問道:“不知玉昆接下來行止如何?”


    “該迴秦州了。這裏有舅舅在盯著,下次再審此案,也不需小弟再趕來鳳翔。”韓岡說著,迴頭看了看馮從義,這位小表弟識趣,離得遠遠的。韓岡會心一笑,也壓低聲音對慕容武說道:“先姨母的墳塋還請思文兄多多看顧,開棺驗屍時,望能保證骨殖不被毀損。”


    “玉昆放心,愚兄理會得!”慕容武猛點著頭。


    百善孝為首,開棺不是一件小事,做得岔了,做兒女的就要被指脊梁骨。有時父母的死明明有怨情,但子女為了不驚擾到父母遺骸的安寧和完整,往往會拒絕官府開棺驗屍。雖然這種做法在韓岡看來很可笑,但卻是儒家社會的現實。


    不過今次為了證明韓岡訴狀上的言辭,韓岡四姨的棺槨肯定是要被打開的韓岡並沒有主動撤訴的打算這時若無人關照,一點陪葬品怕是都要被擄走,連屍體說不得都要受辱。


    慕容武停了一下,卻又笑道:“大府如今身體有恙,甚少理事。無論今後知府之位是換人還是延任,今次一案,少不得先拖個半年下去。”


    聽到慕容武這麽說,韓岡算是放心了,能有點時間緩衝是最好。等他把馮從義弄到秦州去幫自己把攤子做起來,再有這個消息傳來,不然說不定會因為此時,心裏會有些芥蒂。而他娘韓阿李那裏,也要先打些預防針。


    當天韓岡做東,在鳳翔府的一家有名的酒樓上置辦了酒席,請了陳通判和慕容武入宴,表示一下感激之情。韓岡行事的老練讓陳通判感到驚歎,昨天夜中還生著韓岡的氣,今天收到邀請,便應承了下來。


    幾人喝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韓岡帶著李信和馮從義一起返迴了秦州慕容武已經說過,此案半年內開審的機率又不大,馮從義當然要投奔韓岡,以便大樹底下好乘涼。李忠雖然也想去見一見自家的三妹,但原告的幾人不能都一股腦跑到外地去,他必須盯著案子,也隻好作罷。


    迴到秦州,韓岡帶著馮從義,到了自家拜見爹娘。聽說了四妹的冤死,韓阿李跟馮從義抱頭痛哭了一場。哭完後,韓阿李對兒子道:“三哥,你四姨就剩這一個獨苗了,你自己看該怎麽做吧!”


    “表弟不是讀書做官的料。”韓岡說得堅定。他在路上跟馮從義談了許多話,算是了解了他究竟是有著哪一方麵的擅長,而結果,讓他喜出望外,“不過在貨殖之術上,表弟倒是家學淵源。”


    次日,韓岡迴去見了王韶、高遵裕。私下裏又跟王韶父子把自家的事說了一通,他們一同唏噓了一陣,又為韓岡的手段拍案叫絕。接下來,韓岡就為了這段時間丟下的工作忙碌著。


    而過了幾日,王厚卻麵色古怪的找了過來:“玉昆,鳳翔府出事了!”


    韓岡心中一跳,急問道:“出了什麽事?”


    “鳳翔的李大府前幾日病死了。”王厚成功的詐了韓岡一下,覺得很有趣,便哈哈笑了起來,捧腹道,“玉昆你剛到鳳翔走了一圈,李大府就死了。下迴你再往外州去,那裏的知州知府,都得要先念上一卷金剛經再說了。”


    韓岡嗤之以鼻:“胡說!天天有人死,難道都跟我有關,閻羅王還有地藏王菩薩都沒這本事。”


    王厚又道:“不過李大府死時,據說有群蝶起舞,卻是個祥瑞。”


    “你真是閑得慌。”韓岡搖頭歎了口氣,又埋首於公案。


    “等郭太尉來了就閑不了了。”


    韓岡被王厚的話帶起來心思,眼望東方,‘郭逵怎麽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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