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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太平調聲傳烽煙(一)


    喝過茶,王舜臣又拉著韓岡喝起悶酒。就坐在韓家的偏廳中,王舜臣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去。嚴素心新端了酒菜過來,卻不見他動上一筷子,就隻見他喝著酒,三斤上下的一壇白雲露,幾乎給他一個人喝光了。


    一直喝到院外巷子裏傳來二更的梆子響,酒壇空空的歪倒,王舜臣才沉沉的睡去,嘴裏卻還不住罵著李複圭。


    對著爛醉如泥的王舜臣,韓岡搖頭歎氣,他這個樣子也不好送迴家去,若是在路上撒起酒瘋,罵將起來,給外人聽到就不好了。將他安置在客房中睡下,韓岡又讓李小六去王家送了口信,省得王舜臣的老娘惦記。


    迴到書房,韓雲娘年幼易困,熬不得夜,這時候坐在外間就沉沉的睡著了過去。韓岡推了她一下,想把小丫頭叫醒。她卻在睡夢中含含糊糊的不知說著什麽,把韓岡的手一下打開。


    韓岡笑了笑,輕手輕腳的將她抱了起來。小丫頭身子一向偏瘦削了一點,韓岡抱起她來沒費什麽氣力,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不過她是屬於骨架比較小的那一型,外麵看著瘦,其實還是挺有料的。韓岡抱著她,隔著衣服的手感都很不錯。


    悄悄把韓雲娘送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出了房,嚴素心就迎了上來。她的眼神中帶著點羨慕,“官人對雲娘真是用心。”


    韓岡微微笑了,坦陳道:“因為她對我也用心。”


    舉起袖子,韓岡嗅了嗅,一股酒氣撲鼻而來。雖然今天的酒都給王舜臣一人喝了大半,韓岡並沒有多喝,但他還是沾了一身的酒味,聞起來有些薰人。


    見著韓岡這個動作,嚴素心便會意的去幫他燒熱水。雖然天氣已經有些炎熱,但韓岡寧可熱著,也不想在這個時代凍出病來。而且泡過熱水澡後渾身舒坦的感覺,也不是用著冷水能比的。


    躺在浴桶中,溫熱的水衝刷著全身上下的疲累。韓岡半眯著眼,似睡非睡。忙碌了一天,這時候終於可以放鬆下來。而嚴素心就站在浴桶外,她將兩條袖子卷高,又用一根帶子把袖子紮起。露出兩截玉藕般的皓腕,用力幫著韓岡擦背。


    韓岡很舒服的享受著。隻是他的身體雖然放鬆了,腦中的神經卻還在飛速的轉著。每天他泡澡的時候,都喜歡把當天發生和經曆的事情,在腦中迴想一遍。想想他在其中有沒有疏失,再考慮一下接下來可能的發展,以及局勢的演變。韓岡能跨過道道坎坷,並非他才智有多高,而是他凡事能多想一步,多考慮幾分。若是隻憑著一點小聰明,他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


    今天收到的關於慶州李複圭的這條急報,對王韶和他的事業來說,並非好事。韓岡也不禁要歎著,李複圭這廝當真害人不淺。


    據韓岡所知,在朝堂上,樞密使文彥博是一直在反對任何對外戰爭和擴張的行為。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趙頊對開拓橫山、拓邊河湟兩件事的支持,將會引發邊疆守臣對軍功的貪欲。若是每一個到了邊地任官的守臣都想做出一番事業,屆時大宋邊陲將永無寧日。


    在過去,無論趙頊和王安石都對文彥博的擔心不以為然,將帥們的行動,總得通過朝廷的認可,否則就無法調動大軍,隻能小打小鬧,不可能將事情鬧大。


    但今次李複圭的行為卻印證了文彥博的話。雖然用著幹擾西賊築城的名義,派出的軍隊也是他身為一路安撫使,在無朝命的情況下所能動用的極限也就是三千人。但失敗就是失敗,李複圭事後以違令致敗為名,斬了一路鈐轄、都巡檢,瘐死監押的行動,也證明了這是一場慘痛的失敗否則一點損失,不至於要把一路中的幾個重要將領都給殺了。


    因而這場失敗也就正好成了文彥博攻擊朝廷關於橫山、河湟兩項拓邊戰略的最新武器。


    王安石不會任由文彥博攻擊橫山、河湟,天子也不會。理所當然,他們就必須保護李複圭,保護他不受反變法派的攻擊,也就必須無視掉他推諉責任、枉殺將佐的罪行。所以說政治這玩意兒就是個汙水坑,不論私德有多完美,一旦關聯到政治上,都會髒得一塌糊塗,即便是王安石都不能例外。


    而且李複圭會不會領情還要兩說,因為李複圭本身好像並不是支持變法,韓岡上京時,正好聽說過慶州等緣邊諸軍州的青苗貸也就是如今利民低息貸被拖延施行。這其中正是李複圭和前任陝西轉運副使陳繹的謀劃。


    “真是亂啊。”韓岡突然歎出聲來,抬手用力捶了一下水麵。嚴素心嚇了一跳,登時被濺起的水花潑了全身。


    天氣熱了,又在更熱的浴桶邊上,嚴素心便穿得很單薄,這下被水濺到身上,濕透的衣服一下貼住身子,把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露無遺。


    韓岡的眼神頓時幽深了起來,盯著眼前峰巒起伏的勝景一時移不開目光。嚴素心臉色緋紅,緊咬著唇,雙手環抱著身子,把關鍵部位給遮住。


    韓岡濕漉漉的站了身,精壯的身材也不遮擋,伸出手就一把將少女拉近了過來。被擒住手腕,嚴素心驚叫一聲。臉上的緋紅一直透到了耳朵上,她用力推拒著。隻是她的力氣哪裏比得上韓岡,越是掙紮越是無力。很快就停了手,眼神也迷離起來。韓岡的手撫上她的肩頭。


    “六姐姐!”一聲從門外傳來清脆的唿喚,驚動了快要沉迷下去的兩人。


    嚴素心被嚇了一跳,立刻推開韓岡,迴頭一看,卻是本應睡著的招兒。她忙跑過去,蹲下去問著:“招兒你怎麽醒了。”


    “六姐姐你怎麽在這兒,是不是不要招兒了?”小女孩軟軟的帶著哭音,扁著嘴就真的哭了出來。


    “招兒莫哭,姐姐就在這裏。”嚴素心忙安慰著,把韓岡丟下,就抱著小女孩走了。


    韓岡有些鬱悶的從浴桶裏出來,拿起幹布給自己擦著身子。他平日在家裏也不是多威嚴,嚴素心把他說丟下就丟下,弄得他心頭的火不上不下的。


    算了!韓岡搖了搖頭,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韓岡卻忙得抽不出半點時間去享受他的‘機會’。先是陪著王韶和高遵裕去了古渭寨。就是王韶前日說過的,甘穀城告急,劉昌祚帶他手下的兩千人馬趕去甘穀助守,而王韶便得去鎮守古渭。趁此機會,正好順便讓高遵裕看一看,接下來他們要展開工作的地點。


    等到韓岡跟著王韶他們從古渭迴來,奉旨複查秦州宜墾荒地數目的陝西都轉運使沈起,這時候也到了秦州。


    “畢竟不是宣撫使,韓絳一來,他這個都轉運已經變成跑腿的了。”王韶在韓岡身邊尖刻的說著,從古渭迴來就要出城迎人,王韶也是有點脾氣的。


    韓岡笑道:“宣撫使的權威誰能比得上?不是現任執政,都不可能當上,豈是轉運使可比?”


    宣撫使名字中帶了個‘宣’字,體現了其擔負著代天傳詔的任務,撫綏邊境、宣布威靈,統兵征伐,安內攘外皆為其責。陝西宣撫使管轄的不僅僅是兵事,而是實質上的執掌陝西軍政的最高長官。比起安撫使、轉運使的管轄範圍來,確是要寬泛得多。


    當然,就是因為宣撫使的職權如此之重,故而就僅僅是臨時性的差遣,事畢便罷使還闕,而且必須是如韓絳這樣的執政官才有資格。


    而在陝西有了宣撫使之後,陝西轉運使的名字雖不變,但實質上的地位卻一落千丈。沈起現在幾乎就成了陝西隨軍轉運使,跟在宣撫使之後,做著後勤方麵的工作。


    不過沈起到了秦州,卻還是個大人物,李師中都要出城相迎。


    “不知這沈起是個什麽樣的人物?”韓岡問著。


    王韶搖了搖頭:“不清楚,沒打過交道。隻聽說過治才不差。”


    沈起才能不差是肯定的,能做到陝西都轉運使,就證明了他的能力。一般來說,能主持轉運司的官員水平都不會差。轉運司又稱漕司,主持天下各路錢糧財計和運輸,關係到國家命脈,基本上都是會選用處理政務手腕出眾的官員,而不是名氣高聲望隆的君子清流。


    比如如今主持均輸法的六路發運使薛向,他是蔭補官,而不是進士出身,兩年來沒少被反變法派罵過,司馬光、呂公著都指名道姓的彈劾過他。但薛向照樣穩穩坐在管理汴河運輸的要職之上,誰也動不了他。究其因還是因為薛向是如今朝中首屈一指的理財名臣,在財計、物流方麵的能力無人可比,難以替代。


    就如薛向,沈起能做到陝西都轉運使,他的才能值得肯定,但這不代表他的人品,能力和品德是兩碼事。


    還是等著看吧,韓岡想著,希望能比環慶的事有趣一點。


    今天剛剛收到消息,環州和原州同時出兵,共擊環州蕃部折平部,大獲全勝,斬首近千。韓岡可以想見,李複圭的臉應該綠掉了。


    環州知州是種診,而原州知州是種詁,種家大郎和二郎一起動手,合力共擊一個蕃部,雖然韓岡沒聽說過折平部這個名字,但他還是很同情這家倒運的部落,竟然犯到了種家將的槍口上。種家為了清洗李複圭栽給種詠的汙名,這段時間已經要拚了老命。而折平部不知犯了什麽事,變成了送上門來的豬羊,給種家將好生料理了一番。


    雖然環原二州緊鄰著,但畢竟不是同一路,一個是環慶路,一個是涇原路,種詁、種誼繞過兩路的安撫使其中一個就是李複圭而相互聯絡,其實還是犯了忌諱。但勝利者不受指責,就算是在武將最忌諱主動行事的北宋也是一樣。這一戰後,至少不會再有人拿種詠來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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