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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一入宦海難得閑(四)


    韓岡當日說的話尚擲地有聲,王厚當天午後,就跟著王韶去了古渭寨王韶名義上是去確認最近已經有大戰跡象的碩托、隆博二部的動向,而他的本意則是對李師中、竇舜卿、再加上個向寶三人的得意嘴臉,來個眼不見為淨。王克臣和李若愚那兩人的證詞已經早早到了東京城,與其心驚膽戰的等著發落,還不如繼續做事省得自己胡思亂想。


    等到了十天後,當王厚跟著父親在古渭寨轉了一圈,發現碩托隆博兩家當真要打起來後,再趕迴到秦州,走進勾當公事廳時,便看到了一群小吏聚在一起,把韓岡的桌案堵了個嚴實。


    王厚走近兩步,就聽見韓岡在裏麵一一發落著,房子漏了、地板壞了,韓岡已經讓一個木工專門等著為各曹司服務;想調出架閣庫存檔,須呈上主官親筆;家裏分派的老兵手腳不穩,韓岡答應為他們調換;馬廄最近用得草料不好,害得馬都瘦了“請迴複劉參議,衙中馬房最近所用芻豆都是上等,兩個馬夫也同樣勤力,其他馬匹皆養得膘肥體壯,隻有參議的一匹馬變瘦,當不是馬廄的問題,在下會幫參議找個馬醫來的。”


    韓岡就這麽一個一個的把人打發走,後麵又不斷有人進來,而他手上的公文批改檢查卻沒有停過。在韓岡身邊的一個食盤裏,放了碗益氣補中的香薷飲子,就看著他在說話之餘,時不時端起來喝兩口,看起來仍是遊刃有餘的模樣。


    等著圍住韓岡的人群稍少,王厚才怒意深重的走上前:“這是怎麽迴事,怎麽還是玉昆你一人在做事?其他四個人呢,空領俸祿不成?”


    “處道你迴來了?”韓岡抬起頭,立刻就要起身相迎。


    王厚卻不理這麽多,拉著韓岡又坐下,道:“玉昆你前日不是說不能再一個人做五份工了,怎麽現在還是沒變?”


    “沒辦法。”韓岡攤開手,很無奈的模樣:“另外四位撫勾,兩位告病在家,兩位奔走在外。這幾天還是隻有小弟一人。若是有人迴來,隻要一天,小弟就往甘穀城去視察療養院之事了。”


    “那兩個癆病鬼究竟得了什麽病,多少天還沒好?要不要準備身素衣服給他們送行?”


    “處道兄誤會了。”韓岡笑著,一邊指了指手上公文上的一處,對旁邊的一個小吏說了聲‘這邊錯了,趕快去改’,轉過頭來,一邊又解釋道,“前些天是相撫勾、小劉撫勾生病,大劉撫勾和曹老撫勾奉命出外辦事,這幾天,則是大劉撫勾、曹老撫勾生了病,相撫勾和小劉撫勾出外……”


    “這有什麽區別?”王厚怒道。


    “當然沒有任何區別。”韓岡說得很幹脆。


    前七天是甲乙生病,丙丁出外,後七天是丙丁生病,甲乙出外,竇舜卿和李師中這擺明是要跟自己過不去,隻是這種手法很幼稚,也太保守,不符合韓岡對兩人的認識,但韓岡對竇、李手法的評價,不會解決自己現在的處境。


    韓岡的差遣雖然是勾當公事,但還有一樁是兼管路中傷病事宜,完全可以以後一樁為借口,把管勾公事的活計給推掉。就像王韶雖然是經略司機宜文字,但他基本上不做機宜文字方麵的事務,而是處理他的兼差,提舉秦鳳西路蕃部事宜,並提舉秦州屯田、市易。


    在王韶的計劃中,韓岡作為他的助手跟著他跑,而韓岡的打算也是先跟王韶在秦鳳西部緣邊各寨堡走一圈,然後在古渭寨建立療養院,為下一步打基礎。但當王韶和韓岡想做自己的正事時,李師中和竇舜卿卻先下手為強,讓韓岡一時之間離不得官廳。


    韓岡清楚這並不是他們真正的殺招,李師中和竇舜卿也不是要對付自己……很明顯的,他們目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自家身後的王韶。既然要對付王韶,他們的手段就不會那麽簡單。現在不過是先挑挑刺而已,真的動起手來,就會一錘定音。


    ‘可是要定音,不是已經定了嗎?’韓岡還是想不透,一萬頃變成一頃四十七畝,而一頃四十七畝變成零,王克臣和李若愚的結論傳到京城,如果王安石不保他的話,王韶隻有丟官去職一個結局。這一招已經夠狠了,再畫蛇添足也不會更增添整垮王韶的幾率。


    “玉昆!”


    韓岡在沉思中被王厚一聲驚醒,抬頭一看,王啟年站在自己麵前,又呈上來一大摞公文。


    韓岡看了看公文的厚度,問道:“就這麽多,沒少吧?”


    衙門中的胥吏,最常用的欺瞞上官的做法就是將一些有關礙的卷宗藏起,使得一些案件失去證據,而勝負顛倒;也有更膽大的,幹脆私刻了大印,模仿長官畫押,自己做了知州、知縣,去給那些他們受到賄賂的案件判狀。


    不過,韓岡的這個勾當公事廳隻是個轉發和檢查機構,廳內胥吏隱藏公文,對韓岡的影響並不大。他也隻是多口問一句。


    王啟年很恭敬的迴答道,“迴官人的話,就這麽多。”他的姿態,竟比七天前老實恭順了許多。


    這種姿態的轉換,裏麵是否擁有誠意,韓岡全然持否定的態度,隻是沒有表現出來。他對王啟年一直保持著冷漠,指了指桌案:“你就放在這裏。”


    王啟年依言放下一疊公文,躬身退下。見他退開後,王厚就在韓岡耳邊低聲說道:“玉昆,你要小心一點,他不是好人。”


    “多謝處道提醒。”韓岡點頭謝道,雖然這些他早就打聽到了,不過王厚的關心,是必須要感謝的。“小弟知道,他過去跟陳舉走得很近。”


    王啟年是市井無賴出身,又素無品行,身上還背著命案,但他在經略司衙門中說話夠份量,跟陳舉走得近也是情理之中,另外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王啟年十幾年前能進經略司,還是陳舉的功勞。


    陳舉垮台,他在秦州城中各處衙門的眼線耳目卻都還在。雖然韓岡可以確信,他們沒有幫陳舉報仇雪恨的意思。但究竟是哪些人,他卻要做到心裏有數。這種想法很早就有,韓岡也著力打聽,王啟年的名號也是他在去京城前就聽說過了。


    王厚則是聽得糊塗,“玉昆,我說他不是好人,是我前些日子看見他跟竇解走在一起,去逛了惠民橋後的私窠子。”


    “竇解?是竇家的哪一位?”這下輪到韓岡糊塗起來,他一時間想不起來這個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王厚提醒道:“是玉昆你去京城的前一天,在惠豐樓上與劉走馬喝酒時,遇上的那一個,竇家老七,竇解。”


    “啊!”得到提示,韓岡恍然,“原來就是那個塗脂抹粉的!”


    “對!就是他。王啟年就是領著他去了惠民橋後。”


    “王啟年陪著竇解去逛惠民橋後,這事處道兄怎麽知道的?該不會也去逛了吧?”


    韓岡看似毫不在意的開著玩笑,心中卻在驚奇,王啟年竟然會跟著竇解那個三世祖?


    就在當天夜中,白天被韓岡和王厚所提及的王啟年和竇解兩人,正躲在惠民橋後的一家上等的娼館中,竇解抱著個豔娼,上下摩挲著雖說娼妓並稱,但實際上妓是賣藝,而娼才是賣身而王啟年站在他身邊低聲說著話:


    “想不到韓撫勾還真是能撐,都半個多月了,還是穩穩的滴水不漏。在州衙裏麵,可是有不少人在讚著他的手腕過人。”


    竇解的臉色頓時就像掛了層霜,右手便在一團豐盈中用力一捏,惹來一聲竭力忍住的痛叫。竇解一腳把那豔娼踢走。當房內隻剩他和王啟年兩個人時,他狠聲道:“那是誰也沒有認真對付他!家祖本是想先從那灌園小兒下手,再去對付王韶,這事還跟李經略商量過。隻不過現在王韶都成了過街老鼠,馬上就要丟官去職了。家祖就沒心思去動那灌園小兒,才讓他得意到現在。”


    “小人也聽說過,經略相公私底下都想把灌園小兒千刀萬剮。”王啟年眼睛轉了轉,詐了竇解一句。


    竇解的心裏藏不了秘密,聽王啟年一說,便點頭道:“誰說不是,上次李師中和家祖見麵,他可是明說韓岡是王韶的爪牙,必先廢掉不可。”


    “照小人說,李經略隻想著扳倒王機宜,至於韓岡不過是條蟲子,想捏死就捏死,他當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韓三前次太過欺辱衙內,還是一把捏死他比較痛快!”


    竇解突然覺得王啟年他太熱心了一點,“王啟年,你跟灌園小兒有什麽仇?”


    王啟年心中一跳,忙賠笑道:“小人不也是為衙內生氣嘛。灌園小兒身上的糞臭都沒洗幹淨,哪比得上衙內這等世家子弟。他欺淩衙內,任誰看到,心裏都會生氣!”


    “說的也是!”竇解點著頭,“說得好,說得好。”


    王啟年心中暗暗冷笑,竇家的這個衙內,真是夠蠢的。不過也幸好他夠蠢,才會這麽聽自己的話。挑撥了竇解出頭,動手的隻要不是自己,韓三就算能脫難,日後報複也到不了自己頭上。


    想起韓岡,他心中就恨。他這些年省吃儉用才結餘下兩千多貫,都投在陳家的質庫裏吃利息,想等著過些年老退之後,就可以拿這些錢迴鄉買個大宅和十幾頃田,做個富家翁。誰想到,韓三那災星一動,什麽都沒了……


    王啟年心中正在恨著韓岡毀了他的大宅、田地,耳中卻傳入了讓他大驚失色的一句話。


    “既然你為我生氣,那你就把韓岡往死裏掐。你們做胥吏的,不是很有手段嗎,實在不行,把架閣庫燒掉也行,那裏正好是他管。燒了後,他肯定要吃罪。”竇解不聰明,所以他會把所有的事都推給其他人做,並認為他人為自己做事是天經地義。他為自己的妙計哈哈大笑,一見王啟年沒有及時點頭答應,便又生氣起來,“怎麽……你不願意?”


    王啟年卻是目瞪口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更正公告:記憶果然不靠譜,前麵信手寫下來‘王克臣、李若愚兩個閹宦’,迴頭一想,宋廷怎麽會為一件事同時派出兩個宦官?重新查了一下,其實王克臣不是宦官,而是開封府判官,而李若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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