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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臣戍邊關覓封侯(三)


    “誰說有了官身就不能考進士的?”王厚放下酒碗,奇怪的對韓岡反問道,“宰執家的子孫七八歲就受了蔭補,但照樣有出來考個進士的。尊師橫渠先生的舉主呂中丞,是呂文靖呂夷簡,仁宗朝宰相,諡號文靖之子,早有蔭補在身,但還不是考了個進士出來。有官身者參加科舉遠較普通士子方便,隻要通過鎖廳試就能得個貢生名額,可比參加州裏的解試容易許多。”


    韓岡一聽,忙加追詢,這是他前身留下的記憶中所沒有的信息。王厚很驚訝為什麽韓岡對此茫然不知,卻還是一邊喝酒,一邊向他細細解釋。


    所謂鎖廳,顧名思義就是鎖起公廳,也就是官員將自己的官廳鎖起,放下手中的職務,去參加科舉的意思。


    天下意欲參加科舉的士子有百萬之眾,東京城可容納不了那麽多。所以必須在地方加以選拔。這種選拔稱為解試,都是在科舉之年的前一年在各個州軍舉行。秦州的解試,便是在今年八月,韓岡躺在病床上時結束的。通過解試的士子稱為貢生,而第一名就是解元。有了貢生的資格,便可以去京裏參加科舉。


    而京城的進士科舉又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是省試,又名禮部試,將從天下四百軍州的數千近萬名貢生中,挑選出三百名左右的合格者也有時是兩百或四百如果能成為三百名合格成員之一,基本上進士的資格就確定了。因為如今第二步的殿試,不會再黜落考生,隻是決定名次高下的考試。


    “這還要多謝張元!”王厚笑道:“西夏的這名張太師,就是從殿試上被黜落,最後憤而投奔西賊的。‘韓琦未足奇,夏竦何曾聳’,兩名宰相之才,竟然被一個黜落的貢生打得顏麵無光,幾萬將士因此葬身好水川畔。自此之後,殿試再也不黜落一人,就算犯了雜諱,也不過降至最低一等的同學究出身,照樣給官。還有特奏名進士,也是為了安撫屢考不中的貢生而特加拔擢。”


    所以要當上進士隻有兩道難關,第一道是解試,第二道是禮部試。而韓岡有了官身後如果還要考進士,一樣要通過解試。隻是因為他的官身,就不能與普通士子一起在州中考試,而是在路中參加特別為官員舉辦的鎖廳試這裏的路,是轉運使路,而不是經略安撫使路,也就是韓岡要去陝西路的路治京兆府長安去參加,而不是就在秦鳳路的秦州“名義上將鎖廳試放在路中,是為了不與地方上的寒士爭位,但實際上州中貢生選取比例,在江南諸路是百裏挑一、兩百挑一,在陝西也是二十、三十選一,可鎖廳試卻是三五人裏就能出一個貢生,最多也不過七中選一。”


    王厚說得口幹,給自己滿上酒,一口喝下去。用絲巾擦擦嘴,繼續道:“不僅是官員參加的鎖廳試,還有官宦子弟參加的別頭試,也是舉著不與寒士爭位的名義,可實際錄取比也是放在十比一以下。想想家嚴,當年參加江州解試,可是近三千人爭十七個名額!”


    “三千人爭十七個?”這差不多是後世公務員考試比較熱門的職位的錄取比例了。這麽低的比例,競爭的確夠慘烈的。而且貢生跟做官無關,不是明清的舉人,就算今次考上,如果不能得中進士。下次照樣打迴原形,得重新再與三千人爭去。


    “就是三千爭十七。”王厚以為韓岡被驚到了,遂更加得意說起,“這還算是少的。你到福建路看看,尤其是建州、福州,那裏是五六千人爭奪十幾個名額!哪一科不是殺得血流漂杵、屍積如山!”


    王厚說得誇張,引得韓岡輕笑起來:“可禮部試是一視同仁,不論身份家世,不論地望出身,解試困難也好,容易也好。到了禮部試中,都是一樣的考題。”


    “沒錯。”王厚很自豪的抬起頭:“江西、福建的貢生都是從獨木橋上殺出來的,而陝西貢生走的則是通衢大路。可到了禮部試上,十名江西貢生就能出一個進士,而陝西貢生一百人也出不了一個。”


    韓岡感慨道:“所以啊……到最後,特奏名進士大半都是陝西人。”特奏名進士,就是年過四十、屢考不中的貢生,由地方統計名單呈到朝廷,參加一次很簡單的考試,賜給他們一個官職,去州學、縣學中做個文學、助教,省得他們投奔西夏、遼國去。陝西考貢生容易,中進士難,所以特奏名中,多是陝西人。


    王厚知道韓岡為何感慨,他安慰拍拍韓岡肩膀,舉起酒碗:“反正特奏名也與玉昆你無關了,來喝酒,喝酒!”


    一頓酒不知喝了多久,韓岡酒量甚豪,還保持著清醒。但王厚沒什麽酒量,已經暈頭轉向。但他仍是顫顫巍巍的舉著酒碗,對韓岡道:“玉昆,真是可喜可賀!尊師張橫渠,今月初九已經擢了崇文院校書,日後必然要大用啊!來,我們再喝一碗!”


    “處道,這已是你說的第三遍。該賀的也賀了,該喜的也喜了。你就別喝了!”


    “多喝一點沒關係。喜事嘛……等橫渠先生在朝中水漲船高,來向你提親的人可會越來越多……哈哈,玉昆論相貌也不輸那金毛鼠多少,就是少個狀元及第,要不然,宰相家的嬌客也能做。”


    “錦毛鼠……”韓岡大吃一驚,“白玉堂?”七俠五義中的名角難道真的出現在正史中過?


    “白玉堂是誰?”王厚抬起醉眼,茫茫然問著。


    “啊……曾經聽說過中原江湖中有個強賊,匪號錦毛鼠。”韓岡隨口解釋了兩句,心中疑惑,難道北宋有另外一個錦毛鼠?


    王厚醉得糊塗,也沒去分辨真假,哈哈笑了笑:“想不到玉昆你交遊如此之廣!”


    “隻是些口耳相傳的謠言罷了。也記不清究竟是在寄居的寺廟還是在茶肆中聽到的,連什麽時候聽說的也記不得了。”韓岡將之一推了事,結交匪類的罪名他可承受不起。


    “愚兄說的是皇佑元年西元1049年己醜科三元及第的那一位,他前幾年不是來關西知京兆府的嗎?”


    韓岡啪的一聲拍了下腦門,給王厚這麽一提,他終於想起來了,“是馮當世啊……”


    馮京,字當世。皇佑元年己醜科狀元,鄉試、省試、殿試皆第一,是曆史上不多的幾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馮京才學過人,相貌出眾,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商人家庭出身的緣故,對錢財十分看重,在京兆府任上大肆聚斂,被長安士人暗嘲為‘金毛鼠’‘金毛’指得他儀容出色,而‘鼠’便是說的他聚斂之行。


    “沒錯,沒錯,就是他!”王厚醉態可掬的笑著,說起話來舌頭都大了,“當時馮當世中了狀元後,幾家貴戚一起在爭他這個女婿,擺出來的嫁妝幾萬貫,最後還是給富相公捷足先登,而富相公又是太平相公晏殊的女婿……若是玉昆你能找個好親事,說不定日後也是個宰……宰……”嘣地一聲,王厚一頭栽倒在桌上。


    韓岡有些無奈的看著自己房裏的醉鬼,話說到一半,就醉昏了過去。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放下酒碗。也許是習慣,韓岡不由自主的又開始去推斷張載此番在京中為官,能給自己帶來些什麽。


    張載是受呂公著的舉薦而入京的,半年前韓岡迴家奔喪時,張載已經打理行裝準備東行。當時呂公著還是翰林學士,但如今呂公著已經是禦史中丞,掌握著朝中的監察大權。


    而張載的弟弟張戩,韓岡也見過,一樣進士出身,在朝中做了呂公著的下屬,任監察禦史裏行一職擔任監察禦史的官員如果資曆不不夠,就要在官名後麵綴上裏行二字,意為試用有著舉主和兄弟在朝中護持,韓岡的老師應該能在京中多待兩年。


    但韓岡方才又從王厚這裏得知,呂公著能升任禦史中丞,完全是王安石王相公想把樞密使呂公弼趕出東京。韓岡對此完全能理解,兄弟兩人一個是軍方的首腦,一個是監察係統的老大,這在哪個朝代都是很犯忌諱的一件事,呂公弼識趣的就會自己辭職,如果不識趣,禦史台中保不準會造呂公著的反,兄弟兩人一起被彈劾。


    如今的朝中局勢錯綜複雜,誰也看不清,韓岡也一樣。張載的後台與王安石不合,但張載本人幫著蔡挺改進的將兵法,卻是深得王相公的讚許,也不知他本人對變法的看法又如何。但韓岡很清楚自己的立場,王韶在朝中的最大依仗就是王安石,自己如今的依仗則是王韶,對於變法,隻有讚同,不能反對。


    王厚不知什麽時候又醒了過來,拿起酒壇子晃了晃,聽著裏麵沒有水聲。便拍著桌子,口齒不清的怒道:“怎麽沒酒了?”


    “都給你喝完了……”韓岡無奈的歎了口氣,王厚來他這邊喝酒,有時是自帶酒菜,有時候便是蹭吃蹭喝,韓岡大手大腳,手上的一點錢鈔都給耗光了。今天迴去,沒好意思向家裏拿錢,現在是囊中空空,“今天是沒錢添酒了,等明天再說。”


    “錢?”王厚吃力的抬起頭,“沒問題,等到青苗貸正式實行,我們這裏就該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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