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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千裏拒人亦揚名(二)


    “劉城主呢?”韓岡問的是伏羌知城世間俗稱知城、知寨為城主、寨主伏羌城內亂成這樣,再怎麽說他也該出來彈壓一下。


    “今天一早,劉城主就帶了兩個指揮去了安遠寨,好歹把穀內的蕃人給鎮住。”


    “那副城主呢?”


    趙隆不屑的鼻中一哼:“溜須拍馬上來的,他的話誰會理?”


    韓岡搖頭暗歎,難怪城門口檢查的那麽鬆懈,城中連個主心骨都沒了,誰還會認真值守?人才果真是難得,能作為定海神針的將領,秦州也不多。少個張守約,固守秦州西北邊防的甘穀城、連同周圍一片防線全都人心惶惶。少了劉安,伏羌城也是亂了套。不過人才越少,自己出頭便越是容易,鶴立雞群,如何不顯眼?不醒目?


    韓岡一邊想著,這時車隊前方的街道中突然亂了起來,十幾匹滿載著貨物的馱馬突然從橫街衝出,將前麵的行人趕得雞飛狗走,把車隊前行的道路也順便堵上了。


    看著一片混亂的前路,趙隆罵道:“直娘賊,真的亂了,連去達隆堡迴易的商隊都逃迴來了。”


    迴易就是走私,雖然在西北邊境,除了幾個官辦榷場外,宋廷嚴禁宋人與黨項人有貿易往來。但實際上,來往宋夏之間的商旅數不勝數,尤其以販私鹽最為多見。西夏擁有西北最為優良的鹽產地,青白鹽池出產的細鹽,沒有鹵水的苦味,口感猶在解州鹽池的解鹽之上,價格又因為沒有官府從中盤剝而十分低廉,所以極受西北百姓的歡迎。


    能在敵對兩國之間遊走交易,雖然這些商人們看起來都是普普通通,但各自的背景都不可小覷。在邊境走私的商隊,沒有點勢力早給人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不過,如眼前這隻馬隊這般囂張的,卻也不多見。


    走私商隊中的一位三十上下、瘦得如一根蔫黃瓜的中年人,正頤氣使指的指揮下麵的仆役驅趕擋在馬隊前的行人。他穿著普通的綢緞衣服,又走在馱馬邊上,應該一樣也是個仆役,不過是等級高點罷了。隻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看瘦子狂妄的模樣,也許已經能抵得上八九品了。


    “趙敢勇,你知道他們是哪一家的?”韓岡問道。


    趙隆冷笑一聲:“都鈐轄家的人,每月來往個三五趟,怎麽會不認識?”


    “都鈐轄?向寶?”韓岡再問。


    “還能有誰?”趙隆沒好氣地答道:“秦鳳就這麽一個都鈐轄!”


    “難怪!”韓岡、王舜臣異口同聲。


    兵馬都鈐轄向寶,按序列是秦鳳路軍中的第三號人物。一個經略安撫路,地位最高的是經略安撫使,因為他同時還兼任一路兵馬都總管,也就是軍政和軍令一把抓,基本上都是由文臣擔任。而他之下,便是實際領兵的副都總管,而副都總管之下,便是兵馬鈐轄若是鈐轄資曆老,前麵便可綴個‘都’字,正如向寶。再往下,還有路都監知甘穀城的張守約,便是秦鳳路兵馬都監。


    除了經略安撫使外,下麵三個都是武臣,互相之間級別有高低,但卻無隸屬關係,各自領兵駐紮於不同地點。可以分庭抗禮,大小相製,同聽命於文臣經略。真要評判他們哪個說話更管用,還是要看他們的威望和功績。


    前任秦鳳路副都總管楊文廣剛剛調任,繼任的副都總管是個沒什麽本事和戰功,不過是在京營禁軍中靠熬資曆熬到點,韓岡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秦州中知道他名字的也沒幾個現在論起秦州軍中真正說話管用的,還屬都鈐轄向寶。


    前麵亂了一陣,向家的迴易馬隊改往韓岡他們這邊過來。王舜臣忙提醒韓岡道:“惹不起的,權讓一讓吧!”


    韓岡點了點頭,也不想節外生枝,便下令讓民伕們將騾車趕到一邊去,讓他們一讓。


    向家馬隊走過韓岡一眾身邊,那個瘦子突然停下腳步。問著靠在車上的王舜臣,“你們是哪一家的?”


    趙隆在旁代答道:“是奉命由成紀往甘穀運軍需的。”


    瘦子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這麽多人押送一點酒水,也不嫌麻煩,都能讓人躺在車上躲懶了。”


    王舜臣臉色數變,有一瞬間韓岡還擔心他會出手給瘦子一下,但到最後,他硬是咽下了這口氣,從車上下來,老實站好。除了一位重傷員,其他受了傷的民伕也依次下來,排隊站好。一位正名軍將,一個民伕,除非想自殺,如何敢去得罪已能被尊稱太尉的向寶?就算是種諤來了也保不住他們。


    瘦子見王舜臣等人從車上下來,倨傲的橫了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的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來迴幾遍,最終一指韓岡,“就你了!”轉過頭,又對跟在身後的幾個伴當道:“你們從這裏拖三輛騾車走,趕緊去西門把剩下的貨都裝起來,九老爺正在那裏等著。”


    瘦子仗著有向寶做後台,也不信會被拒絕,頤氣使指,完全視韓岡、王舜臣為無物。等幾個伴當應了,才又轉迴來,對王舜臣道:“如果甘穀城有人問起,就說是向太尉家借了人車去,到了秦州就放還。若還有問,去向府找俺向榮貴。俺給他個交待!”


    冷眼看著向榮貴自說自話,現在又看到幾個向家的仆役要把車上裝的綢緞往地上丟,韓岡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


    “怎麽?”向榮貴一眼瞪了過來。他到現在為止,仍把王舜臣視作眾人的頭領,跟方才趙隆一樣,將韓岡當成了趕車的民伕。


    “你要總要給韓某一個交待罷!”韓岡聲音比眼神更冷,他一個向府的仆役憑什麽能給人一個交待?到了甘穀城,不見了人,不見了貨,有一百個理由讓韓岡他生不如死,向榮貴會為他說半句話?扯什麽蛋呐!


    “這可是要送到甘穀城的軍資!”韓岡強調道。


    “向爺也沒動你軍資,隻要你的車子而已!”向榮貴臉上怒意漸顯,他隻是覺得韓岡看著比那些民伕順眼,才挑了他出來,“你這狗才,別不識抬舉!若不是臨時短了人手,向爺也不會當街拉人!”


    王舜臣一把扯住似要發作的韓岡,今日一場廝殺,戰後又得救治,他對韓岡已是敬重有加,如何願看到韓秀才自蹈死路?卻強扭著自己的暴躁脾氣,向向榮貴卑顏笑道:“這廝脾氣不好,官人換一個罷!”


    “換什麽換?向爺說是他,那就是他!”向榮貴指著韓岡,瞪起他的那對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狠狠道:“莫廢話,跟著向爺走。別不識好歹,這也是救你的命。看著你個子高大,抗肩輿正合適!”


    “給我滾!”韓岡一聲大喝,中氣十足,震得整條街都響起迴聲。不知何時,他已氣得臉色泛青,雙唇都在發抖,一副怒發衝冠的模樣,“不過一個在鈐轄府中奔走爭競的走狗,也敢奴事士子?就算你家主子向寶過來,他也不敢!”


    街市上,韓岡這一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論是王舜臣還是趙隆,又或是向榮貴,都被韓岡這突如其來的吼聲給震住了。


    死死盯著向榮貴,韓岡甚至覺得光憑語言無法表達出他的怒火,翻手摘下強弓,彎弓搭箭,一箭便向他射過去。


    “秀才不可!”王舜臣在旁看得大驚失色,連忙搶上去要攔著。隻是韓岡手腳太快,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支長箭射飛了戴在向榮貴頭上的氈帽。


    王舜臣驚魂初定,暗自慶幸韓岡的箭術並不算好,隔著兩三步都沒能把人射中。要是真給他鬧出人命,肯定要抵命。隻是他一見韓岡手再次伸向了身後的箭囊,心髒又猛的大跳了幾下,差點從喉嚨口蹦出來,一步衝前,和趙隆兩人一起將韓岡死死抱住,在韓岡耳邊大叫道:


    “韓秀才,你瘋了?射死了他你也要沒命啊!”


    “士可殺!不可辱!”韓岡拚命掙紮,咬牙切齒,看起來隻想再給向榮貴一箭,“他這廝辱我太甚,竟欲以士子為畜!某為橫渠弟子,受此之辱,日後又何麵目去見師長同窗!”


    趙隆給嚇得不住的念佛,直念叨著:“阿彌陀佛,真的瘋了!阿彌陀佛,真的瘋了!”


    王舜臣則蒼白著臉,一邊抱定韓岡不敢絲毫放鬆,一邊對嚇呆了的向榮貴吼道,“還不快走!”


    “你給俺等著!”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向榮貴丟下一句話,把馬隊丟下,連滾帶爬的跑了。


    向榮貴一走,韓岡立刻停止了掙紮,神色也突然間平和下來。掙脫開王舜臣和趙隆的雙手,很淡定的整理起衣服。


    王舜臣與趙隆麵麵相覷,周圍看客指指點點,韓岡則是神色自若。


    “秀才!”趙隆算是怕了韓岡這個瘋子,說話也是小心翼翼,“你們還是快走罷!連夜去甘穀……”


    “往甘穀夜路怎麽走?”韓岡搖頭,“今天是月末,夜裏連月亮都沒有,怎麽走夜路?”


    “可向榮貴馬上要帶人來了!”王舜臣也在旁幫忙勸著。


    “他不是要韓某等著嗎?我就在這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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