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把那些土匪都打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直到踹暈了那些無恥匪類,慕傾天這才收腳,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那些女子身上的傷。


    “你們是哪裏的人,怎會被這些土匪一路押著?”皇甫翊踱步上前來,幽幽地問。


    “是啊,怎麽會弄得這麽慘,你們的家人呢?”慕傾天微微歎氣道。


    似乎遇到救星得到大赦般,幾名女子竟半爬著跪到二人麵前,發釵零亂,泫然欲泣,紛紛磕頭道:“請你們務必救救我們的家人!”


    “趕緊起來,慢慢說。”將女子一個個扶起,仔細聽她們敘述著,慕傾天眸眼間的冰霜越發的冷了。


    “噠噠噠!”曠野上傳來馬蹄聲。兩抹人影由遠及近,騎馬奔來。


    “傾兒,你確定要管?”騎馬並驅前行的皇甫翊問道。


    “一定得管,那都是人命!”慕傾天心中有火,策馬得更快了。


    黎明前的黑夜最暗。


    兩抹鬼魅般的人影嗖嗖潛入一座破舊的民屋,摸索著尋找,皇甫翊眉頭緊皺,不對勁,看守的人太少了。


    此時,正有巡邏的隊伍經過。皇甫翊摸上前去,截住了一個人拖往屋內,捂住那名看守的口鼻冷喝:“別喊,不然就殺了你!”


    待到那名看守點了點頭,皇甫翊才放開捂住他口鼻的手,一旁的慕傾天蹲下身來與那名看守平視:“告訴我,那些流民呢?”


    “走了,就在一個時辰之前,被人帶走了。”那看守小心翼翼地迴答著。


    “帶去哪?”慕傾天問。


    “不,不知道。”


    “砰”的一聲,慕傾天一記手刀斬在那看守的脖頸處,敲暈了他。


    對著皇甫翊點點頭,道:“走!”


    大風吹起了黃沙,紛紛揚揚,鵝毛一般密集,遮住了慘白的圓月,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天空一片漆黑,不時地傳來夜梟的淒厲長鳴,那些黑色的翅膀盤旋在天際,從半空俯視,盛京猶如夜幕中的一粒明珠,璀璨奪目,閃閃發光。而此時此刻,在這粒明珠的外側,卻有一隊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和盛京的繁華錦繡毫不相稱的異族百姓,在艱難地跋涉著。


    刺骨的大風穿透異族人襤褸的單衣,刀子一般吹在他們已經被凍得發紫的肌膚上。大風陡然唿嘯而起,百姓們艱難地圍在一起,以抵禦淩厲的狂風。沒有城牆樓宇的保護,寒夜越發讓人無法忍受,隊伍中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聲,從一個單獨的聲音,漸漸擴大,逐漸蔓延了整片隊伍。


    “嗖”的一聲,鞭聲突然響起,騎在馬上的將領麵色陰沉地走上前來,厲聲喝道:“都閉嘴!”


    可是,那些不懂事的嬰兒怎會聽從他的號令,哭聲仍舊繼續。


    將領眉頭一皺,頓時策馬走進人群,彎腰一把從一個年輕女人懷裏搶過一個嬰兒,高高地舉起,然後砰的一聲狠狠地摔在地上!


    “啊!”刺耳的慘叫聲陡然響起,孩子的母親失聲驚唿,猛地跪在地上,抱住已經再沒有半點聲音的孩子,失聲大哭起來。


    將領目光淩厲,鷹隼一般從異族流民的臉上掠過,所到之處,一片噤聲。


    荒野之上,隻餘下年輕女人的痛哭聲。將領抽出長刀,唰的一聲就砍斷了女人的脊椎,鮮血飛濺,灑在黃白的土地上。


    趕來的慕傾天剛好看到眼前這一幕,唿吸頓時為之一滯,緊咬雙唇,手上驀然發力,就要衝出去。


    旁邊猛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拖入黑暗中。


    “你不要命了?”皇甫翊緊緊地抱著她,附在她的耳邊沉聲說道,“他們中有靈宗境,你我靈力尚未恢複完全,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這兒吧。”黑甲黑裘的將領對下屬沉聲說道,戴著寒鐵頭盔的士兵們聞言利落地翻身下馬,唰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馬刀,繩子一拽,被綁住雙腳的流民們就齊齊跪倒在地。


    將領雙目陰沉,眼神如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緩緩地吐出一個字:“殺!”


    刀聲整齊劃一地響起,年輕的士兵們麵色如鐵,眼睛都沒有眨,幾十顆頭顱頓時滾下,落在厚厚的黃土地上,溫熱的血從腔子裏噴出來,匯成一條腥熱的溪流。


    慕傾天緊緊地咬著下唇,躲在一個小山坡後看著這一場近在咫尺的屠殺,一顆心被狠狠地揪緊。她的眼神那般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卻有那樣沉重的光芒閃爍在其中。皇甫翊的手有些冷,雖然仍舊緊緊地抱著她,卻有一種情緒流淌在血液裏,讓他幾乎不敢轉頭去正視慕傾天的眼睛,手臂下那具小小的身體散發著一種熱度,幾乎灼傷了他的手。


    馬刀揮下,鮮血四濺,那些異族平民們麵色平靜,絲毫沒有半點麵對死亡的恐懼。


    慕傾天清楚地看到,那不是懼怕到極致的麻木,不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絕望,更不是絕望之下的自暴自棄,而是一種固執的倔強徹骨的仇恨。所有人都很安靜,沒有哭鬧,沒有咒罵,就連老人懷裏的孩子都很乖巧,他們睜著雙眼,看著同族在劊子手的刀下一個一個地死去,眼神明亮,卻又暗暗翻滾著巨大的波濤。


    那是九天神明都要為之膽寒的仇恨,地底修羅都要為之退步的怨毒!


    慕傾天的拳頭握得死死的,像是嗜血的小狼。她恨自己不夠強大,不夠有能力。屠殺就近在眼前,而她隻能睜著眼睛看著!自己身為侯爵貴胄又怎樣,位高權重的人手裏都沾滿了罪惡!


    仿佛看到的不是那些劊子手砍下的一顆顆頭顱,而是她自己的信念,在此時此刻,已然改變。


    此刻,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連同男人急切憤怒的大唿:“住手!都住手!”


    雪白的戰馬迅速奔近,年輕的公子翻身跳下,發瘋一般揮鞭抽在持刀士兵的手腕上,擋在流民身前,憤怒地衝著將領大叫道:“幽越,你幹什麽?”


    “賀蘭將軍,我奉了軍令,正在處斬亂民。”將領見了公子,眉頭輕輕一皺,但還是下馬恭敬地行禮,沉聲說道。


    “亂民?”賀蘭鋒劍眉入鬢,眼神憤怒地指著滿地的老弱婦孺,厲聲說道,“誰是亂民?他們嗎?誰給你的權力,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幽越麵色不變,好似頑固的石頭:“將軍,是東宮下的旨意,是您的父親親自請的旨,屬下隻是奉命行事。”


    賀蘭鋒頓時就愣住了,茫然地轉過頭去,目光在那些流民的臉上一一掠過。這些麵對死亡都不曾皺一下眉的異族百姓,卻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陡然變了臉色,再也掩飾不住眼中的怒火。一名老婦人突然站起身來,不顧兩側的士兵,大罵著衝了過來:“你這個騙子!無恥的背信者!上天會懲罰你的!”


    一柄長刀突然劈下,轟然斬在婦人的腰上,鮮血從戰刀的血槽中嘩嘩流下,婦人的腰幾乎被砍成兩段,身軀無力地倒在地上,但她還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口含著血腥的濃痰狠狠地吐在賀蘭鋒潔白的衣角上,獰笑詛咒道:“做鬼……做鬼也不會……放……放過……”


    賀蘭鋒麵色鐵青,那口濃痰惡心地掛在他的袍子下擺上,他卻沒有去擦掉,隻是緊抿著嘴唇,看著一地淩亂的屍首和無數雙充滿仇恨的眼睛。


    “將軍。”幽越歎了一口氣,走上前來,沉聲說道,“帝國沒有閑錢養這些人,賀蘭家也不會出資為他們修建住房,你是賀蘭家的子孫,要尊重家族的意願,維護家族的利益。”


    一股熔岩般的炙熱在賀蘭鋒的胸腔裏橫衝直撞,他雙目血紅,沉默不語。


    幽越眉頭一皺,對士兵一揮手,略略一點頭。


    士兵們領命,頓時舉起戰刀就要繼續殺戮。


    “壞人!”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隻見人群最後,一張小小的臉孔突然自母親的懷裏抬起,臉上並無淚痕,一雙眼睛卻是通紅的,大聲叫道,“騙子,你說了要帶我們來帝都住不漏風的房子,你說了要讓大家都吃飽穿暖,你說了……”


    淩厲的弓箭瞬間射出,幽越將軍箭法精準,轉眼間就終結了孩子口中將要說出的話,從口腔射入,血淋淋地由後腦透出!


    “動手!”幽越拔出戰刀,怒聲喝道。


    “住手!”


    年輕的將軍陡然崩潰在孩子字字見血的話語之中,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兩名士兵。


    幽越怒道:“抓住將軍!”幾名士兵頓時奔上前來,用上了搏擊的手法,將賀蘭鋒緊緊地按住。


    毫無人性的屠殺頓時開始,鮮血橫流,血泥糅雜,上空傳來了鷹鴆刺耳的尖叫,更加為這恐怖的屠戮增添了死亡的氣息。一個碩大的坑被挖開,上百具失去生命的屍體被拋了進去,沙土迅速填滿,士兵們騎著戰馬在上麵來迴地奔走踩踏,黃沙紛飛中,轉瞬就將這一地的血紅覆蓋,連同那些見不得人的罪惡、失去人性的醜陋,一同深深地掩埋。


    看著這鮮活的生命瞬間被埋得幹幹淨淨,賀蘭鋒仰天大喊:“啊!為什麽!”


    他雙膝不受控製地跪下,眼中流著淚水,頭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碰破了皮,碰出了血,口中不停地重複著三個字。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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