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似被刺骨的浪潮兜頭湃下,連麵孔也染上了官服的紫色:“微臣、微臣不知太後娘娘所說是哪位娘子,微、微臣隻是替和貴人看過兩次脈象。”


    周太後捏著一粒珠子慢慢磨砂了幾下,篤定道:“定是男胎了。”


    劉太醫伏地應答,磚石冷硬的迴音擊他的頭痛欲裂:“觀、觀和貴人的脈象確實沉而有力,八成是為皇子……”


    皇帝微微一笑:“太後安心便是,這個孩子,朕一定會讓他好好長大。”


    周太後麵上的溫和之色漸漸斂去,卻是冷淡道:“哀家記得當初沈緹是先後夭折了兩個皇女,才在冷宮裏生下的孩子。冷宮的條件苛刻,陰冷潮濕,溫飽也艱難,最後因鼠蟻驚嚇,提早了一個月生產。”


    遠處宮殿的連綿飛翹的屋脊在月華衝刷下,漸漸有了深色的模糊的剪影,廊下宮燈在薄薄的風裏搖晃著,火光晃動似忽遠忽近的鬼火,多看一眼都會生出無盡的輕顫與沉墜的惘然來。


    皇帝幽深的眸底有微微的愕然,旋即含了笑意,以不動聲色的目光去探究周太後的神色,頷首道:“母後說的是,從前也聽娘娘身邊的嬤嬤說起過,在冷宮的那段時日是極為艱辛的。”


    周太後托了托雙手,有迴憶的神色:“哀家當時抱著你,就覺得你長得十分好,個頭與尋常孩子一般大小,哭聲也極是響亮。大家都說,這孩子命大,將來福氣也大。”


    有冷冽的驚怒與殺意自心底竄過,皇帝幾乎可以確認,她知道了!


    就今日這場動亂來說,在他數十年的生涯裏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和李岩都知道對方留有後招,在眾人麵前唱了那麽半日的戲碼,不過是想騙的沈禎將匣子打開。所以才會有李岩那句“我知道你留著後招,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們比得是誰的最後一步棋能將對方壓死。


    那麽已然從匣子裏出來的玉璽就歸了誰了。


    這天下,也便歸了誰!


    這是螳螂與蟬的較量。


    沈禎與李彧之間也是相互知道對方是有算計的,但無法看出深淺,陪唱這出戲,是因為螳螂與黃雀需要先聯手將朝中懷有異心的蟬解決掉,鎮壓蠢蠢欲動之人。


    私仇之前,必須先安定社稷。


    更是因為沈禎絕對不會去背負“因私仇而枉顧皇帝性命”的罪名,他求全了二十多年才保住的沈氏一族,決不能為了李彧而汙了名聲!


    於這一點上李彧和沈禎相互清楚,所以最後“為社稷妥協”的一定會是的沈禎。


    他們都不會容許江山落到這群野心謀反之輩手中,是以他們之間的算計與默契,便是不能讓李岩看出破綻的。


    於是便有了這出君臣合作,將“無可奈何”和“忠君體國”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好戲了。


    而打開匣子,讓嗣天子寶展露到眾人麵前,讓便是讓螳螂誘殺蟬的誘餌。


    隻有當李彧對玉璽唾手可得時,他才會掀開他的底牌,將蟬全滅!


    李岩籌謀了十數載,遇上這兩個謀算過人的君臣,便也注定了隻會輸。


    而此刻,蟬滅,所有人的麵紗便也到了該揭開的時候。


    究竟誰是螳螂,誰是黃雀,就在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步棋局部署裏決勝了。


    有火光在周太後的眉心跳動,不知是悵還是厲:“可這到底是福?還是劫?”


    皇帝逐漸穩住了心神,聲音如冬日午後的浮冰,反射出冷白的光芒,在刺骨的水麵上泠泠相碰:“兒子能為先帝之子,有母後這樣寬厚仁慈的嫡母,自然是有福氣的!”


    周太後以為難明的笑了笑:“所以被算計的連個兒子都保不住?”


    皇帝一窒,蟄伏的恨意蝕骨而來,讓他的唿吸有一瞬的斷裂:“兒子一直以來都很羨慕阿娩。”


    說起膝下命運多舛的女兒,周太後的眼神是溫綿的,然而綿裏卻藏了冷芒熠熠的銀針:“彧哥兒說得對啊,要算計這李家江山的人太多了。我這老婆子本該是安享晚年富貴的時候了,卻也不得不替先帝爺多看這些才是啊!”


    皇帝低垂著的墨黑眸底迎著燭火,閃爍著幽藍的火苗:“母後、辛勞。”


    周太後的眸似針芒穿破茶水的氤氳,直刺皇帝的眼底:“你自己的兒子?還是妄圖以白家子混淆視聽,徹底篡取我李氏江山?”


    盡管李彧已經有了猜想,但聽周太後如此淩厲的話語驚雷似的滾滾而來,還是不由身體狠狠一震,瞪著精厲而震驚雙眸,極力維持著口吻裏的平靜道:“母後何出此言!朕是李家的子孫,即便心有不甘,不肯輕易將皇位交給旁支子侄,卻也不會昏聵到將大好的江山送到白家手中啊!”


    周太後閉了閉目,語調裏有了淺淺的清悵與不耐:“罷了吧,彧哥兒這聲母後哀家擔不起。終究不是先帝爺的骨血,還是稱哀家一聲太後比較合適。”


    門外跪著的幾個太醫,倏的伏在了廊下堅硬的青磚石上,隻恨自己年紀不夠大,沒有耳聾失聰。


    明明磚石被暴曬了一日,方才還是溫熱的,卻似陡然被抽走了所有溫度,掌心相貼,能感知的是鮮血漸漸失去活力的冰冷。


    皇帝遽然站起,巨大的震動化作了無法控製的力道,膝彎竟是將沉重的金絲楠烏木交椅撞地向後揚起了分寸,又重重墜在厚厚的地毯上,悶了一聲。


    就似他的怒與驚,哪怕彼此拆穿,也隻能悶在心底,無法宣之於口。


    “朕是沈娘娘和先帝爺所出,那是千真萬確之事!皇家守衛森嚴,即便沈娘娘是在冷宮產下朕的,終究禁軍看守冷宮,豈是誰能輕而易舉偷換旁人之子的!”


    周太後徐徐點了點頭,鬢邊的翡翠珠花曳起碧青冷光,緩緩講述著彼此心知肚明的往事:“冷宮……”


    “當初沈緹是知道自己有孕才故意被算計進的冷宮,那時候初嫁白侯府的沈蓉亦是剛有孕。沈緹精於算計,自然是把沈蓉當做了後招。沈蓉的預產期本是早沈緹一個月,結果就是那麽的巧合,沈蓉剛生產完,沈緹便受驚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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