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喻的陰冷慢慢在血脈裏滋生,太後心底莫名生出一種絕望的寒意:“彧兒……”


    “太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喚過朕了。”皇帝深沉的眸底有星芒閃過,是淋漓的暢快之意:“不瞞太後,太子確實是死在李銳的手裏,不過,是朕默認的!享受了朕和灼華嫡長子的太子之位二十餘年了,也該還了。”


    仿佛是冬日的冰雹急急而來,積鬱著陰鬱的天色,重重砸在琉璃瓦上,激起刺耳的迴響。


    太後的一顆心似被鈍器狠狠磋磨,痛到麵上病氣的蠟黃瞬間刷白:“皇帝!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他對你從來都是敬畏有加,從不曾忤逆半分!”指向皇帝的枯瘦的指,如被冬風摧殘的苦竹,“你、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啊!”


    皇帝冷冷嗤笑:“親生?有太後這樣玲瓏的偷天換日的手段在,朕如今對‘親生’這兩個字真的不敢相信了。”


    “皇帝!”太後陡然高揚的聲調最終還是綿軟了下去,“她們是你的妻、你的子女啊,皇帝對她們一點憐憫與心疼都沒有麽?”


    皇帝的口吻是輕緩的,卻含著無可比擬的憎惡:“憐憫?誰不可憐?朕的生母不可憐?你把朕從生母手裏搶走,再在朕登基後毒殺她!朕不可憐?”


    “朕一心以為你是生母,處處孝順有加,從不忤逆你的意思,到頭來你算計的一切得到手了,就將朕當傻子一般愚弄於股掌間了!真與太後的那一點母子情分,何曾比不上太後的尊榮威勢?戕害我的子嗣,害死我的發妻嫡子!誰不可憐!”


    “太後曾幾何時對朕、對那些人保有一絲憐憫!”


    太後用力垂著床鋪,然而極度的痛苦與震蕩之下,未能驚起半分聲響:“那是我的錯,是皇後的錯,錯的是我們!同孩子們有什麽幹係?皇帝身為父親,如何能把自己的怒氣撒在孩子的身上?”


    所有的鋒利都藏在皇帝悠然的語調中:“朕能眼睜睜看著那麽多孩子死在太後和白氏的手裏,區區一個李啟,一個前朝皇室的孽種,又算得了什麽?”


    太後又驚又怒,瘦的顴骨凸起有兩頰凹陷的麵目扭曲成鬼怨一般,咬緊在牙關之下的訝異與憤怒溢出:“皇帝就是想看哀家痛苦,看皇後一無所有,是不是!你好狠的心!”


    皇帝漫不經心的挑起一抹笑紋,冷得叫人齒寒:“太後應該清楚才是,朕的狠心,全都來自與您的教導啊!”


    太後似旱澇幹涸的身子猛烈的顫抖著,她可以謾罵,可以詛咒,可她還有皇後這個親生的女兒,還有傾禾這個嫡親的外孫女要顧及。


    最後,所有的怨毒、不甘,隻能化為哀求:“太子已經死了,皇帝放過鳳儀、放過傾禾吧,傾禾隻是個女兒,她威脅不了皇帝什麽的……”


    皇帝看著眼前這個在病中慢慢枯萎的老年女人,想起她當年與應賢妃、趙貴妃、郭惠妃生死算計時亦能平靜,如今為了尊榮,為了白鳳儀那無用的廢物,竟也能將自己的身段擺得那麽低、那麽低……


    想著,皇帝的笑紋裏更多了幾分得意:“行了,太後就好好養病吧,朕的庫房裏有數不盡的人參雪蓮,太後哪怕日日服用,也是夠的。”他起身,在殿中轉了幾步,悵然的做了一次吐納,方緩緩道:“有價值的才是棋子,才有資格活著,不是麽?這是太後教導朕的。”


    成全皇帝孝心的美名,是太後最後的價值。


    “皇帝一心想為沈灼華平凡,到底是皇帝心裏有她,還是隻是尋了個好借口來對付哀家和皇後!想把先帝的骨血都鏟除!”


    太後不甘的質問並未得到任何迴答。


    前塵往事不可阻擋的紛至遝來,像極了春日裏隨風湧動的花粉與塵埃,輕緩而無力的縈繞在身側,慢慢的滯悶了唿吸,生出無力的徹骨絕望。


    等皇帝再出來的時候已經傍晚時分。


    沒人知道皇帝與太後說了什麽。


    然而出了慈寧宮後,皇帝便下令讓太後靜養,不許任何人打擾。


    這等同於,給太後下了禁足令。


    而緊接著,內侍首領秦宵便親自帶著人去椒房殿收繳了冊封皇後的金冊金寶,廢後位,貶為謹妃,幽居長樂巷同鶴仙館中,無詔不得與任何人相見。


    一句愛而不得,足以折磨一個人一輩子,那麽傾禾對白鳳儀的恨意,也將會是一輩子。


    而於白鳳儀而言,搶人丈夫,害人性命,最後由妻貶為妾,子喪女怨,除了後半生有數不盡的淒楚外,她一無所有。


    而去大秦和親的人選也定下來了,皇帝冊封了元郡王的小女兒為婉儀公主,和親大秦。


    傾禾公主李慧則被下降到工部尚書藍庭的嫡長子。


    也就是被皇後殺了兩個兒子的藍靜妃的嫡親侄子。


    若是靜妃的兩個皇子都長成了,藍家如今的地位便可躋身京中豪門之列,族中的郎君也會有更好的前程,而這一切都毀在了皇後和太後的手裏。


    藍家的人又怎麽會真心善待這位廢後所出的公主呢?


    當旨意曉瑜六宮時,妃妾們各自站在各自宮殿裏的廊下,看著即將入夏的燦爛晴光徐徐傾灑,嘴角皆是緩緩揚起了和婉而舒暢的笑紋。


    皇後是太後的外甥女,自來得寵。


    早年裏,有多少孩子死在皇後的“賞賜”裏,又在太後的幹涉下沒有了追究的結果?


    若不是大皇子裝的一手平庸,三皇子又病弱,怕也活不到今日。


    直到太子長成,這幾年裏才有了幾個公主的笑聲從宮殿裏傳出。


    是的,隻有公主。


    不是沒有皇子出生,而是,從未有活過三歲的皇子!


    有時候明明證據直指了皇後,隻要事情到了太後手裏,必然會有“罪魁禍首”浮出水麵。


    兇手,可能是被害的嬪妃自己,因為她要栽贓皇後。


    兇手,也可能是旁的某位妃嬪,因為她要栽贓皇後。


    而皇帝對太後孝心有加,不過問一聲最後的裁決而已。


    這富麗堂皇的宮禁,於她們而言無意於地獄!


    如今。


    也該讓她們嚐嚐痛苦的滋味了!


    年輕的妃嬪或許不知道,但似藍靜妃、文容妃這樣從潛邸出來的妃嬪卻都看的明白,這個年輕貌美的華貴妃,不論行為習慣,還是脾性,都肖極了當年的沈娘娘。


    溫婉而清冷,果然而無畏。


    當華貴妃的寵愛掩蓋了所有妃嬪的那一日起,當太後的病一再拖延不愈起,年長的妃嬪們就知道,她們報仇的時機到了!


    隻要華貴妃在皇帝麵前一日,無意於提醒著他,他是如何被迫廢棄記憶裏那位永盛不衰的年輕妻子的,而她又是如何慘死冷宮的!


    何況,那麽多的枕邊人,又如何察覺不到皇帝在邁過知命之年後,看著自己僅有的幾個皇子,心底早已經不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平和,不去怪罪皇後的心狠手辣呢!


    隻要皇後的手伸向盛寵的華貴妃,那麽所有的表明平靜都將被打破。


    年長的妃嬪們有多少失去過孩子?


    年輕的妃嬪又有多少被害的再無生育的可能?


    她們的恨意在綿長的歲月裏,隻會沉澱為血色的洶湧,而不會永遠死水一片。


    所以,並不需要如何串通,隻要有風氣,浪便會如影隨形,將皇後死死湃在底下!


    皇後出事,於太後的病勢也是一重打擊。


    太後這個元兇魁首,她們自然也希望她早點歸西!


    是夜。


    在皇帝與妃嬪們在東宮懷揣著傷感送太子最後一程時。


    有清孤而雍容的身影在內侍們的掩護下從慈寧宮的角門進去,又於一盞茶的功夫後又悄然離去。


    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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