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想起了那個為他的計劃獻祭了一生的姑娘,他緩緩揚起的笑色裏有溫柔與感愧糾纏:“相互利用對方的心思達到目的而已,就看最後一步的棋局誰布的更好了。”


    “至於我和邵瀅,是計劃裏重要的一環,卻不是計劃裏的最後一步,皇帝要借計劃殺李啟,知道有人在背後鋪陳算計也不會揭穿。”


    所有的算計,就是讓對手明知道而不揭破,甚至心甘情願的參與其中。


    較量的,無非就是人心的曲折罷了。


    他微微一垂眸,諷刺道:“那個薄情的,卻又自以為深情的人,大約也舍不得殺掉有母親影子的她。”


    咻咻!


    是利劍劃破長空的鋒利之聲。


    蔣陌目光落在那一叢灼灼花色上,眼底反射起一抹火焰緩緩跳動:“來了!”


    淩空而來的利箭射中團團護衛下的馬車,馬兒倒地,護衛亦有死傷。


    寂靜無聲的林子裏竄出數十黑衣人,將馬車團團圍住,交戰就在一聲陰沉的“殺”聲裏展開。


    窮已認得黑衣人的招數:“是星官書局的餘孽。”


    陰沉沉的光線裏,是連日春雨後枝葉腐敗的氣息在空氣裏遊走,刺激著人的鼻子,也刺激著人壓抑而憤怒的心。


    岑華淡漠道:“李銳敗在李懷手裏,李懷死在李彧的算計中,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星官書局的人自然會投靠至李銳手下,靜待時機為主報仇了。可惜了,李銳的算計終究抵不過他,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蔣陌側身倚著輪椅的扶手,看著高坡下的戰況。


    原不過是李啟的人在接收單方麵的屠殺而已。


    樹葉在細風迴旋裏輕輕顫動,葉片上的薄薄的朝露緩緩凝聚成清透的露水,順著葉子的經脈劃過,在葉尖上輕輕一墜,映出遠處噴灑的血紅之色,墜落。


    蔣陌的神色映著血色的水滴之後,恍若一潭深邃的寒水:“真是無趣,大周的太子也死的也太寂寂無聲了。”緩緩籲了一聲,“兒子死了,女兒也要恨上她了。白鳳儀,這樣的滋味如何?”


    抬了抬手。


    窮已推著他往迴走:“皇帝要送他上絕路,身邊自然不會什麽真正的高手。”稍一頓,“京中的消息,說皇帝原本打算讓他娶邵文燁的次女。”


    蔣陌淡淡一笑:“上位者多疑,他必然是知道了。不過是一步步促成白鳳儀和沈緹的絕路。沈緹亦是精明,垂死掙紮下會做出什麽誰也料不準。”


    “後麵的棋局越來越精彩了。”


    沈緹啊沈緹,一心要保住的太子,就這麽死了。


    她一眼望得到盡頭的路,又將折騰起什麽樣的水花呢!


    真是叫人期待呢!


    半透明紅紗被風拂著,是歡喜的、是喜慶的,輕輕揚起,擦過梨木透雕的纏枝紋地罩,將梨木的沉穩驅散,帶去一抹明媚。


    地罩後芭蕉伏鹿的小幾後坐了個女子,緩緩烹著茶水,嫋嫋單薄的茶煙自她手邊升起,悠閑而自在,全然不知近在身側的刀光劍影。


    因著蔣陌行動不便的關係,家中沒有門檻,也少有台階,可使輪椅可自在行到各處。


    “傷還未好,怎麽不好好歇著。”


    傾禾迴頭,見著是他,立時笑的歡喜,矜持而不失客氣的與岑華打了招唿,將他推到小幾前。


    這是她半月來,在京中不斷傳來嫡公主和親的消息下,努力而克製下學得的“尊重”二字,為的就是能讓蔣陌對她刮目相看。


    她撫了撫肩頭,瑩瑩道:“原也不嚴重,養了這幾日已經好了。難得天氣好,本想推你出去轉轉,妹妹卻說你一早便和連姨出門了。”


    自來住在了這裏,除了交代府中人好生照顧,他對她並不熱絡。


    她騙他頭疼鬧熱了、扭傷跌倒了,明明還是很關心的,卻不肯與她親近些。


    偏宅子很大,若不是寧華時不時幫助來個“巧遇”,真是連麵都很難見上。


    數日前他去山上尋草藥,隻帶了岑華,她為了與他多親近也跟著去了。


    誰知遇上山匪作亂。


    岑華雙拳難敵四手,總有護不到的時候,她為了救他,挨了一劍。


    索性傷的不深,卻意料之外將他感動。


    傾禾抬眼望了望屋內處處懸起的紅紗,柔蜜一笑,他們就要成親了呢!


    拉著他的衣袖晃了晃,撒嬌道:“可給我帶什麽了?”


    看著她在自我編織的溫存裏泥足深陷,蔣陌微微一笑,似三月春水,潺潺溫柔:“傷口結痂了更要小心,明日就要拜堂,若是崩了傷口,這婚禮可要推後了。”從輪椅扶手上掛著的布口袋裏取了兩樣東西放到她的手中,“自然給你帶了東西。”


    “那可不成!”傾禾意識到自己的語調頗是急切,臉上默然一紅,宛若凝了胭脂,微微嗔了他一眼,低頭把玩起手中的零嘴兒,“糖人?糖葫蘆?”


    蔣陌的聲音是極溫柔的,像極了寵溺著一個柔軟的孩子:“街上看到女娃都愛吃這個,給你也買了兩個。”


    傾禾的麵上是極度滿足而幸福的笑意,恰如她衣裙上的牡丹花,花枝繁複,色澤明玉,開的那樣恣意而絢麗:“阿陌把人家當娃娃了麽?”


    蔣陌迎著光線的笑容明耀的就如那初陽一般:“不喜歡?”


    傾禾切切望著他,眼底的歡喜那樣真實而洶湧,“阿陌給我的,自然喜歡。”


    四目相對,她的眸光裏流轉著濃濃的情意,那樣的光映照在他的眼底,仿佛他的眼底也有了柔蜜之色,可這樣的繁複情緒卻似一縷縷直直的光線,無法有相觸的地方。


    仿佛是為了調整輪椅的角度,蔣陌微微垂眸:“那日的刺客連姨追查到了一些線索。”


    傾禾撥弄著衣襟紐子上的米珠流蘇:“是什麽人?”


    蔣陌道:“那些人和徐州知府應舟有來往。”


    傾禾擰眉:“靜王的表弟?那些人是衝我來的?”


    陽光自窗欞間穿過,似鳳凰話千絲萬縷的花瓣帶著淺金的光澤傾灑進來,將蔣陌一身月牙白的衣衫暈起一層薄薄的迷離光暈。


    他搖頭:“你不是皇子,殺你無用。或許他的本意是來抓你,以威脅陛下的。”


    傾禾心底一突,塗著鮮紅蔻丹的手緊緊按著心口:“抓我?”


    蔣陌輕歎綿長:“巍巍皇權就似烈火,燎原了,哪裏能輕易滅的下去。”


    傾禾目色一厲,嗤道:“成王敗寇,留他一條性命,倒是給他滋長野心的機會了!當初父親就該殺了他!”


    蔣陌雲煙的語調下隱隱有碎冰浮漾:“這是帝王權術。”


    先帝十三子,除去早夭、病逝的四個,有五個死在李彧手裏,若是與他鬥到最後的李銳活著,反倒是能成全他的大度寬容了。


    何況皇帝又如何不會在李銳的身邊安插眼線,時時刻刻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就如今時今日,他便借了李銳的手殺了李啟,用不了幾日李銳將會成為大周的罪人,而被名正言順的滿門賜死!


    或許,還會有百姓為此鼓掌叫好呢!


    他微涼的指腹上似有濕冷的水氣,輕輕撫過她的麵:“待拜過天地,我們就迴京。這件事總要告訴陛下的。”


    室內有晴明的日光搖曳沉浮,傾禾的麵孔在春日的靜好時光悠然自在的慢慢彌散著幸福之色:“好,聽你的。”微微一頓,“你別擔心,過了明日,我們便是夫妻了,父親不會、也不能在拆散我們了。總歸,太後還在的。”


    蔣陌淺薄的唇線微微揚起,似漣漪:“我知道。那就拜托殿下護著我了。”


    風掠起傾禾明麗的裙踞,纏金絲的紋路宛如花叢間蝴蝶翩躚的翅,煽動她盈盈飽滿的心弦。


    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將指一根根與他交纏在一處,小心道:“聽寧華說,伯母就葬在大明山上,阿陌什麽時候待我去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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