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在後怕自己會步上後塵,婉妃倒抽了一口氣,嬌美的麵上血色一退,撫著小腹一記踉蹌,幾乎就要站不住:“怎麽會……”


    皇帝瞳仁一縮,眸色幾乎與殿外的夜色漫成一片。


    讓人給婉嬪搬了座兒,又安慰了幾句,指了朱玉厲聲道:“怎麽迴事,說!”


    朱玉的語調中有著無限後怕:“娘娘小產,太後娘娘賞了一株千年靈芝給娘娘補身,皇後娘娘迴去後不久便讓潮雲姑姑也送了東西來。潮雲姑姑有話與娘娘說,便叫奴婢們退下了。潮雲姑姑出來後便說娘娘想安靜一會兒,不叫我們進去打擾。”


    “正巧東太後身邊的靜姑姑也送來賞賜,奴婢便引了靜姑姑進殿,就看見娘娘懸在了梁上。若不是如此,怕是娘娘真就、真就沒了呀!”


    皇帝垂首看著華妃,深紫色勒痕在她雪白的頸項間仿佛一尾巨蟒纏繞,蘇合香的青煙漫漫遊曳,勒痕上仿佛有一抹薄淡的影子,越顯那抹纖細不堪一折。


    朱玉見皇帝久久不言,忙又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叫了太醫來問話。娘娘脖子上是有兩道勒痕的!”


    華妃小產雖需要太醫侍奉,但太醫畢竟是正常男子,不能一直留在宮裏。一把雪白長須的劉太醫剛迴了太醫院,正準備與輪值太醫交班,結果一把又被拽進了宮來。


    抬手擦了擦在初冬寒風裏疾步出來的汗,戴了蠶絲手套,檢查了華妃的頸項後迴話道:“迴陛下,娘娘的頸項間確有兩道勒痕,看弧度,一道是懸梁所致,一道是被人從背後勒住所致。”


    初冬的夜裏,隻穿著薄薄寢衣的華妃在皇帝懷中不住顫抖,似乎是冷的,似乎是懼的。


    皇帝抬眼睇著華妃的眸底的憐惜裏有一抹狐疑悄然流轉。


    華妃小產失血,又經如此驚嚇,小巧精致的麵龐幾乎蒼白到透明,望見皇帝眼底的狐疑,不忿不憒,緩緩自他懷中抽離。


    眉目裏難掩失望,隻倔強的仰著麵,盛住眼底的淚:“陛下若以為臣妾蓄意陷害,這根白綾賞了臣妾便是。若陛下還顧念與臣妾恩愛一場……”她哽了哽,撇開臉,“若陛下不想殺臣妾以正宮闈,夜深了,陛下迴去早些安置吧!”


    皇帝擰眉,似有怒意,可這樣怒意卻在目光睹見枕屏下的一盆枝條宛然的白梅時,便如風露消散於斜陽裏,微微一歎:“朕何時說過什麽,你怎麽也學的那麽尖銳呢!”


    華妃似乎受不住皇帝的責怪,撐在錦被上的雙臂一軟,便伏倒在軟枕上。


    她無言以迴,隻將一汪晶瑩決堤,枕上的纏枝紋沾了她的淚,仿佛有了生命,纏纏繞繞的,不知要伸展向何處。


    朱玉嘭嘭磕頭,泣道:“陛下聖明,奴婢們不敢亂說、亂揣測,隻是當時靜姑姑也看到的,宮裏的宮女內侍都在寢殿外,奴婢引了姑姑進殿的時候就看到娘娘懸在梁上。娘娘方小產,身子虛弱,如何敢拿娘娘鳳體安危做算計啊!”


    靜女官知道少不得需要皇帝麵前迴話,是以並未離去。


    聽得朱玉之言,便福身迴到:“迴陛下,奴婢奉東太後之命來看望華妃娘娘,正巧遇上潮雲離去。當時朱玉與宮女內侍確實都在殿外。朱玉引了奴婢進殿,便見華妃娘娘是懸在梁上的。”


    東太後是先帝嫡妻,但到底不是皇帝生母,有些事不能過分幹涉和參與,是以靜女官的話說得圓滑而有分寸,她的確看到啟祥宮的宮人都在寢殿外,看到華妃懸梁時潮雲是出現過的,也確實看到人懸在梁上,但她是自主投繯,還是被人所害,靜女官並未有所置評。


    至於皇帝要怎麽看待,且看聖心獨裁了。


    自先帝駕崩,嫡母一向深居簡出,從不過問他後宮之事。皇帝自然明白靜女官的出現隻是巧合。


    他眉心有陰雲密布,掌心輕輕順了順華妃的背脊,眼底的狐疑漸漸散去:“靜女官替朕問母後安,就說朕明日去給母後請安。”旋即喚了今夜輪值的林寬,“你親自去,把那賤人給朕帶過來!”


    靜女官知已沒她什麽事了,不做逗留,便深深一福:“是,奴婢告退。”


    夜色一望無盡,寒風吹散了空氣裏的濕冷,浮雲散去,天上的月越發明亮了起來。燈火與璀璨星辰交織在一處,繚亂人眼,難以分辨誰是誰的倒影。


    林寬拿了人匆匆而迴。


    潮雲卸去妝容的麵孔簡素而緊張,但眼底卻並沒有驚懼之意,隻靜靜跪在殿中,看著雀啼春暉的地毯上密密匝匝的四季花卉,花瓣層層疊疊,金線掐絲的紋路在燭火微黃裏,閃爍著冷芒。


    殿中目光如寒潮來襲,一浪接一浪的撲向她。


    支開一隙以散去寢殿血腥氣的窗欞裏漏進一縷月華,落在皇帝青色萬字不到頭的常服上,慢慢生出一抹朦朧光暈。


    皇帝的語調便如四季海棠的緋紅沾了夜色的墨,一星一星暗紅如血滴:“你、受誰指使謀害華妃!”


    華妃倚在皇帝身側,聽著廊下風聲蕭瑟,看著窗紗上枝影逶迤。


    她的眼神與潮雲有一刹那的相接,長睫微垂裏,並無刻骨的恨,隻是搖了搖頭,以一泊惘然沉傷默默承受從始至終的傷痛。


    而然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裏,在她長睫微扇的須臾裏,似有一抹幽遠的笑意一閃而過,仔細瞧去,卻不過濃濃的悲涼。


    潮雲抬眼,卻發現錯金香爐裏嫋嫋而起的青煙凝在空氣裏,看不清皇帝的臉色:“奴婢不明白陛下說的什麽,奴婢何曾害過華妃娘娘。”


    朱玉滿麵憤怒:“當時殿中隻有你和娘娘,若不是你下此毒手,誰能把娘娘懸在梁上!”


    潮雲身上有燭火微微搖曳帶來的蕭瑟,可她在皇後身邊到底時年頗長,向來受宮人奉承,自不肯就此認下。


    仰麵反駁的話也並不客氣:“有誰看到是我把華妃懸在梁上的?奴婢離開的時候,華妃娘娘可好好的在床上躺著。我沒做過,背後也沒有什麽人指使!也不容任何人以此來栽贓!”


    一旁的林寬生的一張瘦長臉兒,眉目狹長,自有一股陰柔之美。


    他搖了搖頭,歎息道:“陛下常說娘娘腹中皇子十分康健有力,偏偏與國祚相衝,娘娘小產之下,怕也是傷心又愧疚,才做出這糊塗事。做奴婢的心急主子安危也是可以理解的。”


    林寬這話可謂惡毒。


    一來是提醒皇帝華妃的胎是妖星,不值得傷心。


    二來又婉轉告訴皇帝,已然沒有了的胎是可以用來算計利用的。這不是,人也沒死成麽!


    三來,也是提醒皇帝,說不定連滑胎也是華妃與宮人故意算計皇後的!


    殿中有一瞬間沉溺海底的壓迫與沉寂,香爐裏蘇合香的火星迸裂聲也變得格外清晰。


    而華妃,不顧虛弱下了床,跪在皇帝跟前,悵然道:“想是臣妾與沈娘娘一般,都是無福之人,請陛下廢去臣妾妃位,臣妾願居冷宮自省吾身,為陛下和大周祈福。”


    不意華妃竟提起沈氏來,林寬陰柔的麵孔一僵。


    沈氏被廢便是欽天監的占卜冠以腹中子為妖星而廢去的後妃,一次妖星可做信,再而三,便有蓄意栽害之嫌了。


    林寬似是一驚,忙躬身道:“華妃娘娘可是陛下心尖兒上嬌寵的,自與沈氏不同。”


    婉妃美目一橫,撚著灑金絹子在鼻下微微一按:“林公公放肆了,沈娘娘隻是廢去後位,收繳的也隻是皇後的金冊金寶,依然是陛下東宮時的太子妃,你怎敢稱沈娘娘為沈氏!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你這是將與陛下血脈相親的定國公與沈太夫人置於何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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