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揚而鋒利的話頭一轉,眼神落在方才全力推舉李懷的老臣身上,“倒是不知秦王這滿盤的算計,各位老大人可曉得幾分啊!”


    李懷一派的大臣哪還見得什麽得意神色,隻餘了戰戰兢兢,滿頭擦不盡的冷汗,又是忙不迭的請罪與辯白,聲聲隻為朝廷著想。


    炭盆裏的銀屑碳隱隱帶著一股鬆針的淩冽氣息,混著炙熱的溫度衝進鼻腔,堵得人喘不過氣來,熱氣烘的他們麵上不停的逼出細細的汗來,又漸漸凝在一處,滴落在偏殿的青磚石地磚上。


    碳屑燃炸嗶叭有聲,落在那幾個老臣心頭如破空驚雷,碳屑濺起一星星的火星飛躍,螢火的光亮映在汗珠裏一閃而逝,就似他們方才的得意,維持不了一絲熱度。


    皇帝睇了那幾人一眼,揮手道:“你們都是從朕繼位便在朕身邊伺候著的老臣了,春寒寂寂,地氣濕冷,仔細再傷了膝蓋,都起來吧!”


    幾位老臣心下一凜,皇帝不打算追究他們到底是不是參和了秦王的部署,卻也是明明白白的在警告他們了。


    老臣老臣,老了便該識趣告老了。


    夜深露重風拂麵,慎親王烏碧碧的眸子在炭火便耀著亮光,好奇問道:“劉太醫說是這幾日吃了丹丸才好起來,那陛下什麽時候知道的這些事?”


    皇帝瞧著慎親王八卦神色不由失笑,“四哥總是那麽樂觀。”


    慎親王爽朗一笑道:“該殺的殺,該罰的罰,這些陛下心裏自有聖裁,臣隻見得陛下安康,此後數十年裏還有陛下給臣撐腰,臣便快活了。”


    皇帝輕輕一笑:“朕富有四海,身邊貼心的人卻比年少時愈發的少,寡人寡人,當真到了高位變成了孤家寡人了。若是眼睛不夠銳,心思不夠敏,怕是這條命早就被算計的隻剩了枯骨了。幸虧身邊還有你們啊!”


    到底大病未愈,說了會子話便累了,有些氣喘,他朝徐悅揮了揮手道:“你來說。”看了眼抿唇一言不發的李懷,“把他想不明白的,都說給他聽。”


    徐悅眉心內斂清澈,嘴角淡笑如天際清泠月色,接著方才的話繼續道:“以年前的情勢來看,京中的雍王是當時最有人望的皇子,他是沒有必要在那樣的情形下去謀算軍中節製權的。再有沐王妃之事,臣等便更加確定想要控製、且有能力收買人心去控製京中軍隊的人,唯有秦王殿下了。”


    “確定了可能要動手的人物,便好分析接下來的一切按照其性格和行為習慣便可分析他的行為方向,猜測他將來可能會做的事情。而一直到陛下瘧疾的間歇期為止,禁軍、三千營、巡防營、神機營、浙江、福建皆已經準備妥當。”


    溫太師忍不住疑問出口,“浙江?”


    徐悅微微一點頭,“浙江會在這個關口被倭寇偷襲,不是湊巧,而是秦王與倭國的協議。浙江兵權雖由驍勇善戰的晉元海大人節製,但浙江軍卻並不擅長水上作戰,若是前後夾擊,晉大人難免會左支右拙。”


    “如此,福建上書支援,內閣中的老大人們自然會批複,同意水上作戰驍勇的福建水軍進入浙江。而秦王許倭國的便是在他登基之前的幾日裏由他們在浙江燒殺掠奪,最後再由秦將軍出麵假作擊退。”


    溫太師為臣五十載,經曆三朝,卻是從未見過哪個皇子為了皇位如此出賣國家和百姓的!


    他痛心疾首的看了眼李懷,捶手道:“無知!恥辱!”旋即擔憂道,“那浙江的百姓?”


    秦燦自信的揚了揚頭:“老大人放心,福建水軍入了浙江兵分兩路去支援,想來這兩日便會有捷報遞來。”


    福建的水師自來英勇能戰,這些年海寇隻敢去騷擾浙江也不敢去福建便可知福建水軍之勇猛,這也是秦燦能在福建連任九年的原因。


    徐悅本是不怕冷的體質,此刻穿著鎧甲又烘著火盆,額際便是不停有汗水滾落,滑過血跡,留了一道淡血色的痕跡。


    目光落在殿外,遙遙的遠空中依然火光一片,心下不免擔憂妻子和家裏,不知那震天的爆炸聲是否驚著她和肚子裏的小女兒了。


    但短時間裏是出不得宮去,隻能按下焦急。


    他徐徐道:“陛下察覺朝中有人與倭國人暗中來往,便曉得怕是有人要生事端。是以,借著欽天監所言讓臣前去浙江提醒晉大人早作準備。秦將軍自年少時便是鐵骨錚錚的英雄,臣與秦將軍同在齊老帥麾下六年,倒也相互有所了解。”


    “年前去福建時與秦大人說起心中疑惑,秦大人雖不大肯信,倒也肯陪著臣演了一出戲,好叫大家以為我與將軍是不對付的。”


    秦燦瞥了李懷一眼,明亮的眸子裏閃過失望的神色,悵然道:“事關朝廷安危,稱不上正或邪,卻無論如何不能扶立一個德行有虧的皇子上位,更不能助紂為虐。結果不出徐悅所料,年關下臣便見到了秦王的心腹,那人頗有試探之意。”


    “臣心知徐悅猜測恐將成真,便順勢答應了下來,並提出事成要做五軍都督府的左都督,官居正一品。人家瞧我胃口頗大,便以為我是莽夫可利用的。”


    徐悅磨砂著袖口的雛鷹繡紋,翅膀的位置針線有些稀落,仿佛雛鷹要換毛了,倒也得趣。


    嘴角忍不住的揚了一下,繼續道:“西郊大營的九萬兵馬除非有虎符或者陛下的詔命,不然任誰也調遣不了,而晉大人的個性是萬萬不會放任京中大亂的,一旦得了消息,必然連夜奔襲來救駕。隻有晉大人無暇顧及,才能使秦王的計劃順利推進。”


    秦燦點頭,大胡子裏頭有汗水順著脖頸淌進鎧甲內,“七日前我帶了福建水軍順利進到浙江,與晉大人將退敵計策商議好之後,帶了兩千人悄悄繞去城北,假作阻截三千營的人馬,待城中爆炸聲起,三千營的人便混在福建水軍之中一同從北城門進來。”


    “再分兩路,周恆帶三千營的人與楊修大人的巡防營一同拿下困守各府邸的神機營的人。而我則以‘同黨’的身份帶著福建軍順利進到宮中,與鎮撫司的人一同拿住禁軍。”


    溫太師細細一思量,又問道:“那韓衝?”


    閑雲散去,月光毛毛的似泡在了水中一樣。


    徐悅說的溫緩,“比起雍王在京中的支持者終究是不如的,那麽逼宮勢在必行。江公公和秦公公是近身伺候陛下的,秦公公又與公主交好,本該是秦王第一個該除去的人,為何獨獨留著他呢?”


    溫太師思緒一轉,旋即接口道:“與公主交好的秦公公是泄露詔書的最好人選!”


    慎親王聽得入神,坐在太師椅上端著茶碗頻頻點頭,隻覺得這樣的布局當真比茶館裏聽到的要精彩許多,能夠以細節推算出李懷整盤計劃也當真厲害至極了!


    他瞧著一旁額際突突跳著青筋的李懷,試著分析道:“華陽是雍王的表妹,一旦今日事成,秦公公再被人從華陽處找出來,那麽內侍與外臣、皇子勾結偷看詔書意圖逼宮的罪名便坐實了。而秦王便可在得到娘娘和眾位大人的舉薦後登上大位,再以此除去華陽和雍王。”


    “王爺說的不錯。”徐悅神色若空明靜水,繼續分析解釋道:“韓衝此人一向不涉黨爭,最近半年來卻漸漸透露了支持雍王的意思,目的也很明確,一旦事發,神機營的人圍困各府邸便成了雍王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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