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牆外的冬日做不過一樹樹的梅花、茶花、海棠的精彩,而宮裏的冬日風光卻依舊姹紫嫣紅,灼華與徐悅緩緩走在長街上,淡金色的陽光落在了琉璃碧瓦上漾起耀眼的光芒。清脆的雪鬆斑駁零星了滿地的碎碎光影,那種清新淩冽的氣息從陽光裏傾瀉而下,仿佛是新生的氣息。


    兩人上了馬車,風掀了車簾,看著李銳困獸背影,徐悅有些擔憂,“便是斷了他的儲位之路,怕也是要如李懷似的,盯住咱們了。他手中到底還有星官書局的那些殺手,若是要尋麻煩,怕也是難對付。”


    灼華搖頭道:“京中蓄養殺手畢竟不那麽方便,他養不了多少的。他的敵人也不少,一旦失勢,自保尚且不夠,且那些殺手大抵都損在北遼了。剩下的那些人他一定會留著,”默了默,她一揚臉,“他若真敢再出手,那就讓他永遠閉嘴。”


    徐悅就愛看她這樣傲嬌的樣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你的底線,不過誰讓你那麽聰明呢,人家便是無論如何都不放心你,總覺得你會為了李彧去算計他們。”摟著她坐好,吻了吻她的眉眼,“他還有袁尛這個都督府的同知。袁尛在朝中還是有些分量的,他這些年到底立下軍功不少,若是仔細籌謀,未必不能起複。”


    灼華一笑,放鬆的倚著他的心口,“他如今是不敢動了,替換和親郡主,弄得不好可是要挑起戰火的,偏他和李銳又是武將出身,目的在皇帝眼裏可就複雜了。他這會子忙著摘清自己都來不及呢!你瞧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他可有出來說過半句?袁尛不是燕清之流,他要是的扶立新君繼位的大功,要的是滿門榮耀,而不會豁出滿門性命去幫李銳的。”


    徐悅在政務上的敏銳原不比妻子,當初會迴來也是為了她。


    這幾年不在京中,消息斷裂不少。


    聽她這樣一講,便點頭道:“倒也是,不過還是要防著些的。”抬手撥開了被風吹到妻子麵上的花瓣,那一抹嬌豔的紅倒是稱的她的容色更為嬌豔紅潤了,“到不見你貼花鈿,我覺得紅色的便很稱你。”


    “沒用了,李銳已經沒有出路了。”灼華挑眉道:“明日你給我點妝。”


    徐悅高興的應下,詫異道:“為何沒有出路?”


    她附耳低語了幾句,徐悅哼笑了兩聲,“隻會算計,再多真心也作了狠心,也是報應。”


    袁穎總能叫她想起前世,感慨間便有了幾分微諷:“滔天權勢麵前,哪有什麽情意,不過是有價值時便多幾分笑臉罷了。或許,袁穎也曾把李銳許諾給她的事情想得十分美好,隻是打從中了蠱毒之後大約也想明白了,是以算計我的時候也會故意去算計他,斷他前程。”


    徐悅道:“怪隻怪他自己不夠聰明,也太過絕情。”


    灼華乜了他一眼:“擅權謀的女子都極是小心眼的,她們聰明,便斷斷容不得算計欺騙。李銳便是自己給自己鋪了死路。”


    徐悅的眸光似灑了一層金,更為他溫和的容色添了幾分暖色,“最是無情帝王家。我不會騙你,也不會傷害你,你知道的,所以,我不在你傷心。”勾了她的下顎,落了碎碎細吻在她唇上,“母親說你那陣子終日不言不語,我迴來了,你便活了,是不是?”


    灼華的眼中有燦燦星光,頰上飛了一抹緋紅,啐他一記“胡扯”。


    徐悅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急色鬼投胎來的,明明看到別的女子半點興趣也無,可沾上妻子就忍不住想和她親親抱抱,最好,時刻能天黑!


    話說,柳慶妃膝下無所出,聽聞有個半歲大的孩子要被扔進掖庭,心生不忍,自來要強的女子為這孩子流了幾滴淚,趁著過生辰的檔子求了皇帝免他一死,送了哪戶沒孩子的農家養著也就是了。


    皇帝倒也應了,讓刑部把孩子交給了城裏的一家堂子,若是能被好人家領養了去,好好教養著,也算是造化了。


    燕清得知孩子無恙,便把嘴咬緊了,再問也未再改口半字。


    三日後,三千營的兩個副將、兩個校尉以及燕家,凡成年人,一律斬首。


    剩下的不滿十五的男子充掖庭為內侍,女子充教坊司為官妓。


    這件事雖為大理寺和刑部合審,但極為保密,李銳身為皇嗣卻在大戰之時設計殺害主將,一旦鬧開必是要讓朝中武將心存不滿,是以他的罪過也是不能被擺上台麵的。而這些人便頂了李銳的罪。


    不過皇帝也沒有輕輕放過,尋了個由頭奪了他三千營的節製權,罰了一年的俸祿,幽閉府中三月。


    李銳連翻慘敗,囚禁在府中寫了無數封的信出去,卻是石沉大海毫無迴應,於是禁足沒幾日便氣結於心,病倒了。


    終究是親兒子,皇帝也不能不管,遣了太醫去診治,卻聽太醫迴報,李銳根基有損,子嗣上或有艱難之處。


    皇帝一想他的後院這些年一直沒個孩子能好好養大,氣怒之下也不能徹查,若叫人知道天家的郎君不能生育,將會是個笑話,隻能讓太醫盡力調理。


    李銳輾轉知道後,開始以為是沈灼華的算計,後來也漸漸反應過來自己竟是折損在了袁穎的手上。


    他燒了她的屍骨,若非骸骨被換走,這會子也成了齏粉消散於天地間了。她那麽聰明那麽傲氣,自然知道自己最後的下場是什麽樣的,所以,她在算計沈灼華的同時也在算計自己,不論那一番計謀成不成,他都不會贏!


    她留了後手,留了陷阱,他注定了不會贏!


    正月裏傳來北遼太子妃暴斃的消息後,那說明沈灼華猜對了,皇帝如今盯著袁尛,他已經不會幫著自己了。


    李銳鬱結於心的症候沒有緩解,又遭連番打擊,竟是一下子病的起不來床了。


    最終,李銳和李彧之爭,以李銳落敗而收尾。


    皇帝有六個成年的兒子,三個被遣去了封地,一個徹底落敗,一個閑散無爭,還有一個卻是為百官擁戴。就在李彧黨以為太子位不過探囊取物之時,他卻並沒有如百官預料的一般得到皇帝的重視,三千營的節製權沒有掙下來,而是交給了周恆節製,過年連封賞也未比閑散王爺李勉多出什麽。


    偶有老臣請奏立太子,皇帝也不過把折子壓在禦案不做批複。


    若再有人提及,便有皇帝的心腹,如魏閣老、紀鬆之流,更有貶而複起之流,如聞仲、王璿,在殿上赫赫直言:皇帝正當盛年,身體康健,立什麽太子,你們這是在詛咒皇帝!合該拖出去庭杖!


    天下太平,五穀豐登,也沒什麽值得皇子去效力的,又揍了兩個不知死活的朝臣,一下子朝堂倒也平靜了下來。


    就在李銳徹底落敗之後不久,李懷在六部、五寺中的人果然開始活動起來,從前支持李銳的官員一部分持觀望態度沉寂了下來,一部分投靠了看起來最有勝算的李彧,還有一部分則暗裏靠了遠在封地的李懷。


    京都的風平浪靜便如蔚藍深海,暗裏依舊洶湧不已。


    冬去春來,萬物蘇醒,百花一茬一茬的綻放,揭去了去年冬日的最後一捧雪花,化作春水滋養大地。


    春季的空氣有些濕露纏綿,海棠在出塵悠然的枝條上開的盛,深粉色從花瓣的根部漸次往上淡去,到了花瓣的邊緣時已經是淡淡的乳白,花蕊悠黃點點,嬌嬈可愛。


    杏花嫩芽初放的枝頭吐露著一星星冰清玉潔的花苞,如新嫁娘般嬌怯怯的,不肯冒出頭來,卻帶動了靠近初夏的暖風襲來。


    一樹又一樹,嫩綠影影簇簇,嬌紅婉約綽綽,一片恍若明霞滿天,將天地鋪陳的如雪如霧,如夢如幻。


    孩子們已經三歲半,需要開蒙讀書了。


    自然,這樣的事情是要丟給老先生的。《三字經》《逍遙勝跡冊頁》《本草綱目》一道學了。


    三日一輪,一日給熠州講課,一日給小的講課,一日自己作畫吃酒。老人家的日子滋潤而充實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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