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悅溫潤含笑,繼續道:“臣以為燕將軍有功於社稷,在佛門重地造人追殺,褻瀆佛門亦是藐視官家,不可不追究此事,便請了法音寺的大師下山去京畿府衙報了案,倒也未曾來得及問了燕將軍發生了什麽,之後便是寺裏的師傅照顧著,直到蔡大人帶了衙門的人過來。”


    皇帝的目光落在徐悅和灼華的麵上,沉默了片刻,放緩緩開口,語氣中帶了幾分棱角分明的弧度,問道:“如此說,你們兩個和燕清並未有什麽交流?”


    “不曾。”徐悅語調沉緩而平靜:“即便沒有寺裏的師傅們趕來,當時周圍也有不少百姓和官眷,臣無畏做謊言。”


    李銳撣了撣袖,冷笑道:“燕將軍卻非如此秉呈陛下,說是殿下與世子威脅威逼他攀咬本王。他手上的傷,便是華陽你所為,難道不是麽?”


    皇帝厲眼掃過李銳,眸子淡漠而深不見底,目光迴轉間睹見灼華額角深粉色的疤痕,皺了皺眉,“你的頭,怎麽迴事?”


    李彧的眸中似點了一對燦燦紅燭,搖曳著濃情,深深的望著那張嬌弱又清泠的麵孔,可惜的是,被望著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分給他半分的眼神。


    灼華抬手撫了撫額角,淺笑迴道:“臘八那日宮宴那日太仆寺有馬匹趕迴京裏,不料那幾匹馬被驚,衝撞了府裏的馬車,從馬車裏掉了出來的時候磕了一下。”


    江公公低唿了一聲道,“那日魏國公府來迴稟,隻說殿下身子不適不能伴駕一同去行宮,奴婢還私以為是殿下想陪著世子了,竟是受了傷了。”眼角的皮膚微垂,眼神卻是精光熠熠,“磕這一下,怕是要頭暈好幾日了。”


    徐悅側首看著她,眸光如新月初升的清幽,“是,跌下來的時候撞在了街邊酒樓的台階上,傷口有些深,躺了幾日才好轉。”


    皇帝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聲,“太仆寺?”


    李銳背脊突生毛刺,一陣陣的刺著他的皮膚。


    應泉玉正是三年前被貶去了太仆寺為少卿。


    若是平日倒也不會有什麽,隻是發生了燕清之事,這一句怕是會讓皇帝生出萬分的疑心了。


    他的眸光掃過灼華清冷的容色,似要看穿她,而那雙淺棕色的眸子掃過來時,隻覺那眸中似蓄了匆匆萬世的滄海桑田,化作了一柄柄利劍直刺他而來,讓他驚懼之下毫無招架之力。


    他目光如寒星凜冽,繃著下顎,極力為恥表麵的威勢,道:“街市上這麽多的人,倒是偏生衝撞了殿下的車架。”


    灼華眉間微攏了山川,幽幽一歎,“畜牲野性難馴的,哪能說得準呢!”


    徐悅如月清許的一笑,眸光掠過李銳,有一瞬的深沉陰冷,迴道:“太仆寺的大人來迴過話了,說是新得的韃靼野馬,性子野了些,也是未經馴服的,那日特意挑了傍晚行人少的時候趕迴城,隻是經過街市的時候被街邊小販售賣的刺蝟給驚著了。意外而已。”深深望著她的側顏,又道,“華陽額上的傷已經不礙事,多謝陛下關懷。”


    皇帝抬了抬手,一旁伶俐的小太監立馬抬了黃花梨雕著龍紋的椅子過來。


    灼華也不客氣,扶著小太監的手便坐下了。


    徐悅微退了幾步,站在了她的身邊。


    明黃的帷幔微垂,墜著一縷縷的流蘇,簾子縫隙透進來的風,有幾分濕黏的感覺,龍涎香的煙霧幽幽縈繞,將人的眼遮的幽幻匝朦起來。


    灼華淡淡揚了揚眉,拂過衣袖口子上的匝匝密紋:“靜王殿下說,我與徐悅威逼燕清攀咬於你,倒是不知,所謂何事了?這沒頭沒腦的說起來,倒叫我與徐悅聽得不甚明白了。”一頓,“事不明,不揣測臆斷,殿下是天家郎君,這個道理尚書房的太傅沒給你講過麽?還是,殿下的本事也就是戰場上的舞刀弄槍了。”


    李銳一噎。論言語機敏,他總是比不過這個女子。


    皇帝輕輕哼笑了一聲,默了半晌,堅如磐石的沉穩麵孔在嫋娜的香煙中顯得朦朧而縹緲起來,指了指蔡茂靜,“你來說。”


    蔡茂靜一拱手,迴道:“前日午間府衙接到寺裏的師傅報案,寺院發生命案,微臣帶了衙役前往,燕將軍彼時昏迷著,帶迴去後,他不肯追究此事,離開了衙門。燕將軍剛走,便有人以飛鏢打了一封密函到微臣公堂之上,言:徐悅徐副帥之所以在燒毀敵軍糧草時被發覺蹤跡,在秦軍包圍截殺,便是兀良哈將領達木哈朗指使人故意留下痕跡,引了敵軍追擊,而收買兀良哈將領的便是燕清!”


    雖是從達木哈朗的嘴裏聽到過了,可再聽一次,還是覺得心口似被火舌舔舐過一般,痛的皮開肉綻!她的徐悅,她的徐悅險些就栽在這些賤人手了!


    灼華神色慍怒,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燕清的跟前,嘴角微顫,額際突突,抬足便一腳踹在他心口,“找死!”


    徐悅拉住拔下發間白玉如意簪的手,她柴瘦的手腕上青筋累累而動,能感受到她劇烈挑動的心血,哪怕隔了那麽久,聽到他被人這樣出賣傷害,她還是那麽激動,這樣的恨,是演不出來的。


    他握著她的手,用力掰開她的手指,將如意簪好好的帶了迴去,溫言細語的安撫著:“陛下麵前,不可放肆。沒事了,你看看我,我就在你身邊。”


    李銳眉目尖刻如深海暗湧,那是邁入窮途時的無措和驚惶,冷道:“殿下真是好大的膽子,當著陛下的麵也敢行兇了。”


    她嗤笑,眼尾銳利一挑,亦是半步不退的直對而上,“別說他燕清了,不計是誰,敢動我兒子我的丈夫,要他命都是便宜的。陛下未曾降罪,殿下管好自己便是了,還不勞你來教訓我!”


    李彧似驚似詫的看了眼灼華,那樣淩厲針鋒的模樣,是他從未見過的,幽幽垂了垂眸子,淡聲道:“世子為國征戰,卻被人這樣陷害傷害,唉,不比皇兄戰場慣了的,咱們這些無用的人聽著,總是心寒也心痛啊!”


    李銳冷笑,“六弟到是一慣的維護著殿下,心意多年不變了。”


    “什麽心意不心意的。”李彧看了他一眼,揚了揚頭,道:“五哥說話越來越沒有分寸了,殿下已為人妻人母,五哥在人家夫婿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有失體統和禮數。”


    “行了。”皇帝淡淡一揮手,隻對蔡茂靜道了一句“繼續”。


    站在簾子後,那縫隙裏不斷有冷風灌進,撲在他的背上,蔡茂靜卻覺得熱的厲害,內衫黏膩的貼住了背脊,擦了擦頰邊的汗,繼續道:“而燕將軍人剛離開衙門不久便又遭到黑衣人的伏擊,幸虧巡防營指揮使溫大人帶兵巡視時救下了他。事情牽扯到南地之戰,微臣不敢不上心,強押了燕將軍在衙門。期間,微臣去過三千營,原是想問問燕將軍身邊的貼身護衛,看看是否能有所發現,隻是去時才曉得,幾個長隨護衛或意外或暴斃,皆已身亡,無從查問。”


    皇帝的一聲“哦”輕輕揚起,便似梁柱下垂著的輕紗一般,卻有泰山的分量重壓在人心頭。


    蔡茂靜微微抬眼,看了皇帝一眼繼續道:“可就在昨日傍晚,有刺客直闖府衙,燕將軍險遭不測,之後燕將軍就向微臣吐口,供述了當年在戰場上便是他收買了達木哈朗,在徐大人點了鐵騎去燒糧後,讓人故意留了線索給秦軍,引戰敗憤怒的秦軍去包圍徐大人和那些鐵騎,致使那百人全部喪生。”忍不住又擦了擦汗,深深垂首,“而背後指使之人,便是……靜王殿下。”


    那一聲“靜王殿下”便似驚雷滾過天靈蓋,擊的李銳渾身一震,他麵上仿佛有無限的惶恐,撩了衣擺急急跪下,雙手垂在身側控製不住的顫抖了幾下,便是深秋枝頭被風卷過的枯葉,逃不開墜落的命運。


    他仰頭倔強的否認,“兒臣冤枉!兒臣冤枉!父親明鑒啊!”


    徐悅的神色平淡溫和,甚至有一種拈花看塵的閑雅,“哦?那如何到陛下麵前便是我與華陽威逼攀咬靜王殿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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